顧景雲點頭,“不再攝入毒藥,又精心調理,曾曾曾曾外祖總算是有了一個嫡出的孩子,可那孩子一生下來便要服藥,要不是秦氏家大業大,老祖宗又豁出老臉求著太醫院的禦醫們,隻怕孩子連三歲都熬不過。老祖宗非常惱怒,此事旁支脫不了幹係,但他的庶子卻是主犯,此事在當時是家醜,老祖宗雖未法辦庶子,卻把他幽禁至死。而嫡支分家後,庶出所在的二房也備受打壓,秦承宇幼時家境貧寒,連免費的族學都上不起的那種,最後還是曾外祖看不過去,說先輩之過不該由後人來承擔,族中該給二房的補貼及資助才到位,又有曾外祖施援,他才能考中舉人,漸漸把家業撐起來。”


    黎寶璐感歎,“曾外祖心胸可真廣,以德報怨啊。”


    顧景雲冷笑,“於二房,曾外祖的確算得上是心胸廣大,但真要說嫡支以德報怨卻還不至於,你以為旁支為何如此畏懼倚重嫡支?”


    “因為秦氏八百年的傳承,八百年的資源皆在嫡支手上。當年之事二房的確是主謀,但當時的旁支也全都不無辜,若不是他們挑撥,推波助瀾和暗中幫助,有許多事二房都是做不到的。老祖宗拿不到切實的證據,這個虧隻能咽下,把旁支的釘子拔掉。但曾曾曾曾外祖也不是吃素的,他雖未出仕,但智商情商皆不弱,在逝前拔了不少旁支的勢力,幾乎是寧願損己也不讓旁支好過。”


    族譜一直是由嫡支掌握,這些秘密都被寫在族譜上,而秦氏嫡支的孩子從會說話就要開始背族譜,八百年的族譜,一些大事要事尤其要倒背如流。


    顧景雲是被秦信芳當做傳人來教的,秦氏的族譜他當然也熟知。


    那一段曆史於秦氏來說最為黑暗,其損失不吝於一次戰亂。當時曾曾曾曾外祖完全不顧家族大義,幾乎是寧願滅族也要將旁支打壓下去,那一副決絕的態度至今都讓旁支的人心顫。


    而當時的老祖宗並沒有阻止自己的嫡子,完全任由他施為。


    也因此,曾曾曾曾外祖英年早逝時曾曾曾外祖才十二歲卻也能撐得起整個家族,因為當時所有的旁支都被清洗了一遍,本有望衝擊頂尖門閥世家的秦氏失去了大量的資源和人才,許多旁支傑出的人物不是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便是早一步抑鬱而亡。


    旁支損失慘重,嫡支同樣不好受,五代了,不管怎麽調理保養,嫡支每一代都隻有一個孩子,壽命都不長,期間隻有兩個意外,一是顧景雲的曾外祖秦正則,他是五代以來唯一一個能活過六十的人;二是顧景雲的外祖父秦聞天,他壽命不長,但他是唯一一個能留下兩個孩子的人,一子一女,羨煞所有人。


    “五世以來,嫡支從未忘過當年的仇恨及教訓,在曾曾曾曾外祖將旁支勢力打壓得七零八碎以後,曾曾曾外祖便開始回籠勢力,著力培養忠仆,盡量將所有資源都掌握在嫡支的手上,讓旁支投鼠忌器。而這種情況到曾外祖時達到最盛,或許是旁支當年死的人太多或是被嚇住了,後麵幾代都少有英才,到曾外祖時整個秦氏最繞眼的便是他,他為三朝元老,又是內閣首輔及帝師,在朝中,世家中都頗有威望,所以他趁機將秦氏曆代積累下來的人脈及各種資源集中到嫡支,由嫡支給旁支分配。到了舅舅這一代,旁支已無還手之力了,所以舅舅可以放心的讓我一人回來處理這些事。”


    “被抄的房屋田地都屬於外財,這些財物少了便少了,想要重新獲得很容易,但有些資源是觸摸不到的,他們隻認秦氏,但在他們看來,秦氏族人,甚至是秦氏的族長都不能代替秦氏,隻有舅舅,隻有被舅舅承認的人才能代替秦氏。”


    黎寶璐雙眼亮晶晶的,“所以你回到京城後行事頗為方便,因為你是在舅舅身邊長大的,而所有人都猜舅舅會過繼你,你便能代表舅舅。”


    顧景雲點頭,“正是這個道理,在汝寧秦氏的眼裏,我和你都是客人,卻又不止是客人,因為我代表的是舅舅,是他們實際上的家主。”


    “嫡支五代單傳,與旁支的血緣早已淡薄,說句不好聽的話,大家都是已出五服的親戚,而當年該報的仇都報了,要是舅舅有兒子,讓兒子將秦氏延續下去自然千好萬好,但現在舅舅隻有一女。”顧景雲道:“舅舅對秦氏感情有限,在妞妞和秦氏間他肯定選妞妞。所以其實分宗或放棄秦氏對妞妞來說更好,隻要我還活著,我們將來的孩子也不至於太差,她就有娘家依靠,並不用依仗秦氏。”顧景雲躺在床上,抱著黎寶璐低聲道:“何況舅舅和舅母也不會讓她長成隻能依靠父兄的弱女子,所以秦氏對妞妞來說可有可無。”


    “六舅舅或許是真為舅舅考慮,但未必沒有為秦氏謀劃的打算,畢竟秦氏大部分資源都掌握在嫡支手上,要是嫡支後繼無人或是離開,秦氏必損失慘重。”顧景雲輕聲道:“而分宗是旁支最不能接受的結果,因為有舅舅在的地方便是秦氏嫡支,便是秦氏。一分宗,跟著舅舅一起離開的隱性資源最少能占到五成。與其說是舅舅分出去,還不如說是舅舅把整個秦氏嫡支給分出去,把整個汝寧秦氏一分為二了。”


    黎寶璐明白過來,現在秦氏是汝寧最大的望族,是大楚一等一的世家,可要是秦舅舅分宗,便相當於把汝寧一分為二,一等一的世家可能就要淪為二等世家了。


    對於這種傳承了八百餘年的家族來說,這無異於拿鈍刀子殺人。


    好殘忍!


    “所以我們不必摻和進這攤渾水裏,六舅舅的提議我們不必考慮,現在是秦氏一族巴著舅舅,而不是舅舅留戀秦氏,他們能接受妞妞最好,不能也不要妄想損害妞妞的利益,不然隻這一招便能讓秦氏亂族。”顧景雲再次感歎,“嫡支和旁支的血緣太遠了,感情也不多深厚。”


    所以秦舅舅不會考慮太多旁支的利益,而旁支也很難成為妞妞的依靠。


    其實要是沒有這十五年的流放,秦舅舅即便沒有兒女也會把秦氏當成自己的責任的。


    但這十五年來他受的苦難太多,人情冷暖皆品嚐了一遍,對旁支的感情也更加淡薄,自然不會為了秦氏而委屈自己的女兒。


    與此同時,許多睡不著的秦氏族人也在慨歎,“嫡支與旁支的血緣太遠了,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嫡支生的太少了。”


    嫡支要是也子嗣繁茂,那與家族的牽扯隻會更深,不像現在,他們五代單傳,血脈隻有一人存續,想要抽身離開太過容易,牽掛太少了。


    “明日你去見黎氏客氣些,最好打聽一下九叔的閨女,要是那姑娘能嫁回汝寧就好了。”


    被叮囑的妻子們:嗬嗬,一個才兩歲多的女娃,還是出自秦氏嫡支,誰敢那麽早定下?誰有本事定下?


    “再敲打一下黎氏,秦氏必須我們秦氏的血脈繼承才行,顧景雲姓顧,過繼到嫡支算怎麽回事?最好能讓他們知難而退。”


    “六叔也真是的,那事都多少年沒人提起了,偏他還記著,真要過繼,咱秦氏這麽多人,在哪一房選人不行?非要過繼一個外姓人。”


    這一晚注定成為許多人的不眠之夜,秦承宇更是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太陽初初升起時他才丟下酒壺搖搖晃晃的開門出去。


    直視著天邊的圓日,眼睛因為受到刺激流下眼淚來,他捂著眼睛任由淚水流下,心裏卻最終下定了主意。


    秦氏一族五世前的事決不能再重演,二房已經做過一次罪人,不能再做一次,所以即便心中滴血,他也得咬著牙向秦信芳和顧景雲讓步。


    隻要不是讓外來人掌權,哪怕是讓妞妞當家主他也認了!


    顧景雲難得早起和黎寶璐盤腿坐在假山上迎著朝陽打坐,等到太陽蹦出山頂倆人才收功睜開眼睛。


    紫蘿和紫衫站在假山下木呆呆的看著他們,顯然不太明白他們在幹什麽。


    小夫妻倆也沒解釋,更沒有和以往一樣直接從假山上蹦下去,而是相互扶持著走下假山。


    紫蘿這才回過神來,忙緊張的要上去扶他們,黎寶璐就衝她搖手,“可別上來,這條小路就夠兩個人站的,你上來我們就沒法走了。”


    紫蘿這才停住腳步,一臉緊張的盯著他們,生怕他們摔倒,直到倆人站到地上她才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黎寶璐回頭看身後的大假山,笑道:“聽聞有些人家在園子裏造山,奇石堆砌,洞穴幽深,上麵種植覆蓋著各種奇花異樹,人在其中,遠遠觀之都看不到其中內景,可見其假山隻雄壯。”


    紫蘿笑道:“我們秦家就有一座這樣的假山,表太太要喜歡回頭奴婢領著您去看看。”


    “是在大花園裏嗎?”黎寶璐好奇的問道。


    紫蘿點頭,“是,那假山建在偏北一角,所以上次表太太沒看到。”


    “那是秦氏先祖建的,據聞堆砌的假山是從太湖運來的湖石,花費甚巨,後來曾有倡導節儉的老祖宗想要推掉假山,後被族人勸誡,說推到本就是一種奢靡。”


    剛喝了醒酒湯過來的秦承宇剛好聽到這一段,臉色微變,這種許久之前的族史連他這個家族都隻是似是而非的聽過傳言,顧景雲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族譜!


    顧景雲肯定把秦氏的族譜都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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