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寶璐忐忑的跟蘇總管進殿,她膽子一向大,而且受前世記憶的影響,她喜歡抬頭挺胸的看著人的眼睛說話。


    所以黎寶璐自然而然的抬頭看向上麵的皇帝。


    皇帝本來就心情不好,這下更不悅了,不是說是童養媳,從小被秦信芳教著嗎,怎麽這麽沒教育?


    秦信芳教了黎寶璐要自信,要自重,要謙遜,唯獨沒教她謙卑,她當然不會在皇帝麵前感覺卑微,她隻是有點害怕,害怕皇帝一言不合就把她和顧景雲拉出去砍了。


    所以走到殿中前中位置,雙方視線最好時黎寶璐就跪下了,正要提醒黎寶璐不要再上前的蘇總管鬆了一口氣,不著痕跡的抹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


    這姑娘膽子太大了,竟然一路走到這個位置才下跪。


    皇帝沉默的盯著黎寶璐看,她的年紀很小,他的孫女和外孫女都比她大,但此時他心裏對她升不起一絲憐惜之情,他們騙了他!


    “你是黎博的孫女?”


    黎寶璐提著心回道:“是。”


    皇帝眼中便閃過寒光道:“那你一定很恨四皇子和蘭貴妃吧?”


    其實最恨的是你,要是你能秉公執法她祖父壓根就不會蒙冤,然而黎寶璐沒敢說真話。


    當然她也不能說假話,因此道:“在這件事上我不恨四皇子,但我很討厭蘭貴妃。”


    皇帝明顯不信,“哦?”


    黎寶璐便解釋道:“這事跟四皇子沒關係,是蘭貴妃幹的,冤有頭債有主。”當然,罪魁禍首是你。


    “冤有頭債有主,”皇帝輕聲念了一遍,寒聲道:“所以顧景雲這是為他舅舅來討公道了嗎?”


    他氣得一拍桌子,冷聲問道:“他怎麽就知道開平案與四皇子有關?”


    黎寶璐抬起頭來茫然的看著他,顧景雲沒查出開平案的罪魁禍首啊,話說他到底幹了啥,今天早上她還沒來得及問呢,隻知道他跟李安把四皇子給惹火了。


    “你們這是算計好了朕會念舊情,所以肆無忌憚嗎?”皇帝冷笑道:“朕是念舊情,然而朕最恨人欺騙我,顧景雲,顧景雲……”


    黎寶璐聽到皇帝咬牙切齒,忙打斷他道:“陛下!”


    她怕,她怕皇帝口出惡言,他是皇帝,可以金玉良言,可以一言九鼎,可以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但後果不是她和顧景雲能承受的。


    黎寶璐“砰砰”的磕了兩個頭,抬起頭來看向他,她壓下心中的慌亂,高聲道:“陛下,我舅舅他有一個三歲的女兒!”


    皇帝臉色難看的瞪著她,他們秦家人膽子還真是大,誰都敢打斷他的話。


    黎寶璐卻已經不在意這點了,她急切的順著自己思路繼續道:“她是舅舅舅母等了將近十年的血脈,他們愛她若珍寶,因為秦家子嗣艱難,那孩子生下來又體弱,所以他們隻給她取了小名叫囡囡,舅舅曾戲言說,要是以後她沒有弟弟,那就給她坐產招贅,讓他的寶貝女兒在家裏當一輩子的姑奶奶。”


    見皇帝安靜下來聽她說話了,黎寶璐放緩了聲音慢慢道:“我婆婆離開顧家時便發現懷孕了,她連受打擊,加上身體本來就不好,又連日趕路,在第四個月淋了一場雨後便病倒了,當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們隻能和押解的官差寄居在一間破廟裏。因為下雨沒人願意替我婆婆叫大夫,而舅舅他們也不放心將此事交予他人。”


    “當時婆婆懷孕已近六個月了,肚子卻還很小,且有流產的危險,六個月的孩子一旦流了對母體是很大的傷害,又是在哪種環境下,因此舅舅和舅母皆小心翼翼不敢怠慢。”黎寶璐回想起顧景雲提起這事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酸,含著淚道:“所以舅舅拿錢買通了押解的官差,容許他去找大夫。那些官差知道舅母和婆婆在他們的手裏,舅舅不會逃走,便放他去了。”


    “當時婆婆的情況很不好,舅母全副身心都在她身上,囡囡也淋了雨,但當時她隻來得及給囡囡換上幹衣服。可她隻有三歲,又從小錦衣玉食,四個月來風餐露宿又驚懼害怕,這一場雨淋下來,她的病症就一並發了出來,她渾身發熱,或許還難受的說不出話來,走不動路,所以沒人知道她生病了,直到舅舅把大夫找回來給婆婆看完病,這才想起讓大夫順便看一下囡囡是否也受寒了……”


    黎寶璐落淚道:“他們發現囡囡時,她已經燒得渾身通紅,人事不知了,大夫無能為力,舅舅和舅母更沒有辦法,他們隻能抱著自己的寶貝向廟裏的菩薩請願,願意用自己的壽命換孩子一名。但這世上哪有神靈,囡囡連一夜都沒熬過去就走了,婆婆將此事怪在自己身上,覺得是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害死了囡囡,若不是他們,舅舅和舅母全副身心都會在囡囡身上,別說發熱,隻要有一點不舒服他們都會發現。”


    “所以夫君一出生,婆婆就總在他耳邊念叨,他這條命是他的小表姐換來的,他是秦家唯一的血脈了,他要孝順舅舅舅母,要扛起秦家的擔子,”黎寶璐伏地痛哭,“我們隻想給舅舅平反,隻想讓他回到京城,您沒在瓊州過過,您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日子。”


    “整個瓊州縣最好的大夫便是我祖父,我祖父一死,縣城裏那些最有名的大夫把喜脈都有可能出錯,我們在瓊州過日子,身家性命卻是寄托在陳同叔父的身上,有時候海上起了風浪,包裹寄不進來我們就要開始縮衣束食,舅母嘴上不說,臉上卻會有擔憂之色,開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後來舅舅就帶著我們扛著鋤頭去開荒,從卯時下地到午時,三個時辰不停的勞作,手都磨破出血了,一年不停的勞作,但種出來的糧食連我們的丁稅都交不起。”


    “我們好似依附人而活的寄生蟲,若是對方不再寄東西,或是寄來的東西路上出了差錯,我們就有可能萬劫不複,這樣的日子我們過了十五年,可以再過十五年,難道我們還能再過下一個十五年嗎?不說我們,便是別人,他能活到那個時候嗎,他的後人願意這樣不間斷的供養我們嗎?我們又憑什麽要求他們這樣做?”黎寶璐看著皇帝道:“陛下,我們想要活著,想要有點尊嚴的活著,至少在生存上不靠別人。”


    “不可能,”皇帝搖頭輕聲道:“朕的駿德怎會變成那樣?他可是國之能臣!”


    聲音雖小,黎寶璐還是聽見了,她垂淚道:“他再能耐,他不會種地,不會打漁,又沒有力氣,也不能出罪村的範圍,有什麽用?”


    皇帝愣愣,然後便怒道:“你在轉移話題,朕要問的是顧景雲的欺君之罪,他第一次進宮的時候就說他不會參與奪嫡,不會牽扯其中,隻做個教書先生,朕這才破格將他提為四品翰林侍講,今日他卻如此辜負朕的信任。秦信芳苦,難道顧景雲就能欺君嗎?”


    黎寶璐覺得皇帝不像顧景雲說的那樣好忽悠,要不就是他並沒有顧景雲所認為的念舊情,至少現在他就很清醒。


    黎寶璐忐忑的問,“陛下,妾身能不能問問夫君他做了什麽參與奪嫡的事?”希望不要太大,不然他們今天真的要沒命了。皇宮太大,不好逃啊。


    皇帝冷笑,“他操縱朝中勢力與四皇子相鬥,指使人密告四皇子染指禁衛軍,西山大營及北境的兵權,與遼東都司的將領吃空餉,貪汙糧草及禦寒物資。”


    黎寶璐茫然的看著他,“陛下,這不是為您盡忠嗎?難道他知道了還要隱瞞不報才是好的嗎?”


    皇帝噎了一下,然後氣道:“朕氣的是這個嗎?”他指著黎寶璐的鼻子罵道:“朕氣的是他不信,氣的是他欺君罔上,一開始我們便約定好朕給他庇護的官職,名望,他隻做一個無權的教書先生,可一個教書先生能知道這種朕都不知道的辛密嗎?一個教書先生能指使得動朝中的禦史大臣嗎?他枉費了朕對他的信任,這樣的不忠不信之人,朕恨不得……”


    “陛下,”黎寶璐淒厲的叫了一聲打斷了他要放出的狠話,向前爬了兩步,淚流滿麵的道:“我知道了,這件事我雖不知其中詳情,但隻聽您那麽一說我就知道是景雲錯了,但妾身求您不要殺我們,求求您了。”


    黎寶璐說完便“砰砰砰”的磕頭,額頭撞在地磚上好似要地震一般,坐在上麵的皇帝都替她疼,她卻好像沒感覺一樣,哭道:“我年紀還小,我不想死啊,我今年才十三歲,還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沒吃過沒玩過呢,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殺我們……”


    皇帝:……


    蘇總管:……


    皇帝的那口氣被噎在胸口,但看著黎寶璐哭成那樣顯然是被嚇狠了,他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沒想殺了顧景雲,最多是讓他失去現在的官職,不再給他庇護,再把人監禁起來……


    不過看著驚懼害怕成這樣的黎寶璐,皇帝心中的惡魔就冒出來了,他冷笑道:“你怕死?”


    黎寶璐連連點頭,抬起已經磕得出血,青腫不堪的額頭期望的看著他。


    皇帝就露出惡劣的笑容道:“那很簡單,你跟顧景雲和離就好了。”


    黎寶璐吸了吸鼻涕,淚流滿麵的問道:“陛下,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你就一定要殺了景雲嗎?”


    皇帝冷哼一聲。


    “那我們能不能選個死法,我不想被砍頭,”黎寶璐打了一個寒顫道:“不如您給我們準備個好點的房間,讓我們梳洗一番,然後賜給我們毒藥吧。”


    皇帝整張臉都扭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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