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侯爺歎息一聲,“你如此想倒也可以,我隻希望能消除你心中怨恨。景雲,你一半的血脈傳承至顧家,我希望你能記住,哪怕顧家於你沒有養恩,卻也有生恩,像今日之事,我不想再發生第二次。”


    顧景雲坐下,似笑非笑的問道:“祖父打算怎樣補償我呢?”


    “你想要什麽?”


    “我要我母親所有的嫁妝,”他譏笑道:“是原封不動的,除了我母親已用和帶走的那些,祖父也不用煩心,我這兒是有單子的。”


    顧侯爺臉色一僵。


    顧景雲繼續道:“我是父親的嫡長子,他家業的七成應由我繼承,我如今已成家立業,我希望我能提前繼承這份家業。”


    這一點顧侯爺沒有考慮便點頭答應,“可以。”


    忠勇侯府將由大房繼承,顧懷瑾得到的隻是侯府的一成半,而一成半的七成也並沒有多少,何況能用錢解決的都不算難。


    倒是第一條,顧侯爺僵著臉道:“你母親的嫁妝這些年損毀了一部分,要補齊隻怕有些困難,不如我照價賠償給你……”


    顧景雲搖頭,“母親的嫁妝全是外祖與外祖母的心血,我卻是輕易不敢應承祖父的,這事不急,祖父慢慢找,孫兒等得起。”


    但他等不起。


    顧侯爺抿嘴。


    顧侯爺壓下心火,問道:“還有嗎?”


    顧景雲笑道:“祖父覺得我還該提什麽條件?您放心,從此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孫兒其實是個但求安逸的人,並不喜爭鬥,但若是有人犯到我手上,我卻也不懼。”


    “祖父,自我進府,孫兒自認循規蹈矩,可從未主動做過有損顧家利益之事。”


    所以他才找不到理由發作他呀,他行動皆守規矩,態度卻囂張無比。


    明明全顧府的人都知道他不敬不孝,但出去外麵說誰也不信,反而一臉你們在汙蔑人的表情,讓顧侯爺和顧老夫人的打算全部落空。


    顧侯爺歎息一聲,到底還是硬著頭皮道:“景雲,既然你對顧府有心結,不如分出去吧。”


    “祖父要將我逐出家族?可是孫兒犯了什麽事?”


    “不是,”顧侯爺躲開他的目光道:“這次事後你祖母與你媳婦是不可能在同一屋簷下生活了,不如分開。你住在顧府不也難受嗎,你放心,不是出族,隻是分支,將你單分做一支,除了你應得的財產,祖父這裏也會給你一些以作補償,就算是這些年沒能撫育你的補償。”


    既然殺不得,打不得,那就隻能趕走了。顧景雲於他們顧家來說就是一把隨時會砍他們的利刃,放在家裏太危險了。


    名聲壞一些便壞一些吧,總比徹底壞掉或陷入奪嫡之爭要好。


    顧侯爺見顧景雲低頭不語,以為他是不願意,便道:“我們顧府在保定有兩個農莊,共計十二頃地,還有一個溫泉莊子,兩個鋪麵,你要是願意分出去單做一支,保定那邊的產業我全給你做私產,如何?”


    “好,”顧景雲抬頭,“不過您得先把我母親的嫁妝還我。”


    顧侯爺咬牙,當年顧懷瑾一紙休書丟給秦氏,家裏兩個蠢兒媳生怕她會帶累自家,心急火燎的就要把人扔出去,秦氏隻帶走了她屋裏的東西,其餘嫁妝全都封在庫房裏。


    後來秦氏派人回來取,但唐氏和薑氏都起了貪心,便以律法中休妻嫁妝可不予的條例把秦氏的人打發了。


    等他和老妻趕回來時已塵埃落定,當時別說他們想不起秦氏嫁妝這一茬,便是想起也不會再去橫生枝節的管。


    當時,他們隻想留下秦文茵,哪怕買個別院或莊子把她養著生下孩子也好,生產本是生死搏鬥,死亡是常有的事,隻要生下的孩子由他們帶大,即便秦信芳得知秦文茵死訊後再惱火,為了他妹妹這唯一的血脈也必須忍……


    隻可惜他們沒能留住秦文茵,不管是伏低做小的勸說,還是動之以情理,甚至是威脅利誘,用道德綁架她,她都不見他們夫妻倆,而是直接跟著秦信芳南下。


    而秦文茵留下的那些嫁妝早被唐氏和薑氏瓜分大半,有的甚至送出去做禮,他上哪兒給他們找去?


    便是找到他也未必能再拿回來。


    顧侯爺低頭垂眸半響,“我給你憑據,五年內必給你找齊,你先分出去如何?”


    “三年。”


    顧侯爺咬咬牙,點頭道:“好,三年便三年。”


    顧景雲嘴角一挑,起身道:“那孫兒恭送祖父。”


    顧侯爺也不願多留,起身離開。


    顧老夫人剛紮完針灸,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唐氏帶著兩個妯娌守在床前不斷的啜泣。


    顧侯爺煩躁的道:“哭什麽,我和你婆婆還沒死呢,滾出去!”


    唐氏等被嚇了一跳,忙躬身退下。


    屋裏的丫頭婆子也都退下,魏嬤嬤猶豫了一下,見老夫人沒有特別的表示便也跟著退下,還貼心的把門給關上了。


    顧老夫人睜開眼睛,含糊的慢慢問道:“你去見他了?”


    顧侯爺知道這是中風的征兆,他不由握住她的手歎息,“都一把年紀的人了,哪還有那麽大的氣性?”


    顧老夫人雙眼直直的看著頭頂的蚊帳,語音不詳的道:“我被兩個小輩當猴耍了一回……”


    “那也是你先算計他們的,”顧侯爺歎氣道:“我們不是早就說好,對他要懷柔嗎?你怎麽就臨時改了主意?”


    “三個多月了,我說天冷不用請安,各房的孩子便是早上不來,傍晚也會來一趟,可他就真的一趟都不來;初一十五他帶著他媳婦來請安,臉上總是笑眯眯的,好似脾氣很好,但我屋裏的下人,不論尊卑,隻要惹到了他便是仗責,竟是一點也不看佛麵;三個月來他也隻與樂康說過幾句話,還是樂康主動找他的,對其他兄弟姐妹,見到了問一句就丟下不管,不論人家是讚他諷他還是罵他,侯爺,我害怕呀,”顧老夫人激動起來,吐字更加含糊,“他的心比蛇蠍還狠,比冰塊還冷,是捂不熱的。”


    “那你如此打擊他便有用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顧老夫人恨聲道:“我活了一輩子,臨到了卻還受一個晚生的威脅,那人還是我的親孫子。”


    顧侯爺便知老妻是跟顧景雲堵上氣了,他握緊了她的手道:“我打算把他分出去,讓他另立一支。”


    顧老夫人一愣,然後便激動起來,瞪大了眼道:“這怎麽行?”


    “這麽多年你還沒看明白嗎?”顧侯爺手上用力,讓她冷靜下來,沉聲道:“當年我們便預估到秦家勢力不弱,卻沒想到強盛至此,夫人,你真以為太子一係隻憑彭丹主持便能與四皇子抗衡?”


    “你!”


    “秦聞天是京城兩大書院的山長,教過的學生數不勝數,秦信芳也仗義,結交的人也不少,但這些都比不過秦首輔給他們留下的人脈。”顧侯爺沉聲道:“秦首輔乃是三朝元老,當今更是他手把手的教養長大,他的同僚,他所提拔的下屬才是包攬整個朝政的人。”


    “可他們都老了……”


    “他們是老了,但他們還有兒子,還有孫子,”顧侯爺聲音低沉的道:“如今大楚,上下內外幾乎有近三分之一的官吏能與秦家扯上關係,而秦家現在唯一的後人便是他,這些人中哪怕隻有幾個還記得秦家,他便順通無比。想想你兒子,他都當了十五年的五品官了。”


    顧老夫人心中一痛。


    “我本以為他年紀還小,又留著我們顧家的血,隻要我們對他好,他總會念著顧家的情義,可你說的對,這孩子的心是冷的,捂不熱,既然如此不如好好的將人送走,我們好聚好散。”


    顧老夫人懷疑,“他願意?”


    “你當他有多喜歡顧府?”顧侯爺無奈道:“我答應他將老三七成的財產給他繼承,再把保定那邊的產業都給他。”


    “還有呢?”


    顧侯爺覺得他一生的歎息可能都要用在今日了,他歎息道:“還有秦氏的嫁妝,他要原封不動的,不願意折成銀兩。”


    “唐氏和薑氏,甚至老三都送出去過,我們上哪兒給他找去?”


    “所以我才覺得難,但這是咱兒子造的孽,我們就得去填。”


    顧老夫人沉默半響,“外麵溺死兒女,賣兒賣女的人從未少過,難道那些孩子也會與他們的父母報仇嗎?父為子綱,他再能耐也是我們的血脈。”


    “可滿京城誰還認顧景雲是我們的血脈?不論誰提起他都會說,那是秦信芳的外甥,那是秦信芳親自教養長大的孩子,那是秦家如今唯一的後人……”顧侯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們還有三個孫子,顧府上上下下幾百人也都指著我們活,你可別因為鑽牛角尖便毀了顧府。”


    騰起怒火的顧老夫人這才稍稍冷靜下來,她運氣半天,最後還是一閉眼道:“聽你的,把他分出去吧。”


    顧侯爺鬆了一口氣。


    妻子一向強勢,他還真怕她不同意。


    顧老夫人嫁給顧侯爺時也是一嬌俏羞澀的少女,但她一進門顧侯爺就上戰場打仗去了,整個顧府就靠她和婆婆撐著。


    後來顧侯爺的幾個庶出弟弟戰死沙場,幾房人的重擔都壓在了顧老夫人身上,她一邊要養兒子教兒子,一邊還要處理家務,幫丈夫打點好外麵,照顧遺孀妯娌。


    本來還有些羞澀內向的顧老夫人快速的成長起來,不僅更加聰明,也更加強勢,永遠都是一副智珠在握我模樣,可惜養出了三個蠢兒子,十五年前把她和顧侯爺精心打下的局勢破了個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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