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雲被內侍畢恭畢敬地送出皇宮,和之前盡責且淡漠的態度不同,內侍多了三分諂笑,討好的把人送出皇宮。


    皇帝自清明過後身體便時好時壞,心情自然也一直不好,宮裏宮外,就是四皇子都受過好幾次訓誡。


    皇帝宣召顧景雲前還正常,不正常的是他們倆人竟然把宮人都遣退自己在殿裏說了近兩個時辰的話。


    內侍發誓,他中途還隱隱聽到了皇帝的大笑聲,等他受命進去領顧景雲出來時發現皇帝眼角眉梢還帶著笑意,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這段時間因為皇帝身體不適,幾位皇子爭相在陛下麵前侍疾,他們這些伺候人的內侍不僅勞累,還隨時可能得罪某位貴人丟命,其中以被皇帝遷怒最為恐怖。


    比如上次,四皇子不知和皇帝說了什麽,四皇子走後皇帝大怒,直接把藥給砸了,一殿的太監宮女全被拉出去打了十大板,過後還得忍著痛不露痕跡的回去上班。


    不然一旦表現出不適,後麵有的是人頂替他們的職位。


    雖然在皇帝跟前伺候很危險,可一旦從這裏移出去,那可就是生不如死,宮中誰都能踩上一腳的。


    皇帝現在高興,那他們的安全係數就提高了一些,內侍自然感激討好顧景雲。


    如果可以,他願意多接顧景雲進宮幾次的。


    內侍萬分不舍的將顧景雲送走,而在禦書房裏,心情不錯的皇帝正叫人拿宣紙來練字。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願意與他談心了,顧景雲是秦信芳養的,倒與他一樣一派坦誠,具有君子之風。


    可惜還是太嫩了,什麽話都與他說,幸虧他的心眼不是特別小,不然僅憑他說為秦信芳平反一事就能把他給砍了。


    而正坐著馬車往回走的顧景雲正在回想今天他的表現,挑剔其中的漏洞。


    在遞請安折子時他便有八成的把握皇帝會召見他。


    他是個多疑的皇帝,當年的事舅舅雖沒有與他詳說,但僅憑一些主要事件他也猜出了個大概。


    皇帝知道舅舅是冤枉的,或者說,這其實是他們的一項交易,雖然他不知道他們交易了什麽。


    時隔十五年,舅舅養大的孩子回京,不僅攪渾了京城的水,還聯係了太子,皇帝一定會想知道自己想幹什麽。


    從寫請安折子前他就想好了此次進宮務必要達到的目的。


    自太子妃小產,隱約牽涉到宮中的蘭貴妃時,皇帝的身體就更不好了,且與四皇子的父子關係也日益疏離。


    久不管事的皇後被重新委於宮權,而一直把持宮權的蘭貴妃卻被皇帝留在身邊侍疾。


    已經掌握宮權十五年的蘭貴妃會願意隻做一朵依附皇帝的菟絲花?


    他相信,皇帝與蘭貴妃之間的裂痕會越來越大,但他等不及,所以一定要在後麵推一手。


    顧景雲的宗旨便是:無時無刻不坑四皇子,直到把他坑死為止。


    相信皇帝聽了他繪聲繪色的曆險傳奇後對四皇子的狠辣及勢力會有更充分的認識。


    而他這次進宮的第二個目的便是為黎家平反,順便再坑一道蘭貴妃與四皇子。


    黎家的事其實很好運作,當年蘭貴妃自持受寵,栽贓陷害黎博都不願意費心想個好點的理由,直接用趙嬪這個受害人做借口。


    所以想要推翻這個案子重新審定不要太容易,隻要趙嬪這個受害者站出來就行。


    而讓趙嬪和六皇子站出來為黎博平反,顧景雲有七分的把握,剩下的三分。


    顧景雲冷笑,若是趙嬪和六皇子不願意,他不介意逼著他們願意。


    當年黎博保他們母子兩條命,他們受製於蘭貴妃不敢出麵為黎博作證他勉強接受,但事後既不出聲,也不補償,這在顧景雲看來就不值得原諒了。


    顧景雲在這裏盤算著下一步該如何走,小院裏的黎寶璐則剛送走麵色鐵青的顧懷瑾。


    看著顧府的馬車消失在巷頭,黎寶璐高興的拍了一下巴掌,“總算是走了,這半天可累死我了。”


    趙寧和順心瞪目看向她,“我看你玩得很開心嘛,我還怕這位顧三爺被你氣死在咱小院裏,回頭我們要負責任呢。”


    黎寶璐瞪了他們一眼,“你們以為裝傻很好裝嗎?隻這半天我的腦細胞就死了一半了,我現在距離智障隻有一線,所以晚上你們趕緊買些豬腦給我補補。”


    “嗯,吃什麽補什麽。”趙寧滿臉嚴肅的轉頭吩咐順心,“讓廚娘多買幾副。”


    黎寶璐就收起臉上的笑容,一臉懵懂嬌憨的看著他。


    趙寧忍不住扶額,“你可別這麽看我,我怕我會忍不住打你的臉。”


    沒辦法,今天一上午他便看著黎寶璐用這副表情把顧懷瑾氣得三竅升天,幸虧魂還在,不然他們非擔上人命官司不可。


    黎寶璐裝得一手好無知。


    黎寶璐得意洋洋的道:“這是我最擅長的一個技能,從我五歲便開始學了,我舅母說坑精明人不行,但騙一般人也騙得過了。”


    何子佩自從發現黎寶璐具有誠實守信,不擅拐著彎罵人等優良品質後就一直擔心他們的將來。


    在他們這個圈子裏,嬉笑怒罵是常事,這一點寶璐沒問題,她要罵起人來可以指著鼻子把人罵死,其功力僅次於顧景雲。


    但這種明刀明槍的爭辯隻限於同等身份的對象,若對方身份比自己高,或是輩分比自己高又怎麽辦?


    黎寶璐性格軟,能讓則讓,可一旦吵起來脾氣卻硬得很,這樣的脾性是很容易讓人詬病的。


    何子佩把兩個孩子都當自己的親生孩子來養,自然要為他們考慮,在培育了兩年發現黎寶璐的性格怎麽也扭不過來,而顧景雲也實在喜歡她的脾氣後,何子佩就教了她這個辦法——裝傻!


    她不會拐彎罵人,顧景雲會呀,裝傻後讓他上。


    她不擅拒絕人,顧景雲會呀,裝傻讓他上。


    她不會軟著脾氣與長輩對抗,顧景雲會呀,裝傻讓他上。


    ……


    今日黎寶璐堅決執行顧景雲留下的指導方針,裝傻充愣,將所有事都推到顧景雲身上,順便發揮一下自己的“蠢笨”,問些足以讓顧懷瑾難堪羞惱到死的問題。


    顧懷瑾對於來接顧景雲回府是很排斥的,他有愧於這個兒子,內心深處他也曾想過彌補他,對他好。


    但他的出現直接將他推入一種難堪的境地,讓他的過往再度被人提起,士林中人又一次滿目嘲弄的看著他的笑話。


    而且顧景雲是秦信芳和秦文茵養大的,每每想到此處,顧懷瑾都如鯁在喉,如芒在背。


    對於顧景雲,他有一種天然的戒備和害怕。


    若他能一輩子在瓊州該多好,不是說瓊州的罪名民過得很苦嗎,連賦稅都交不起,秦信芳怎麽就還能把顧景雲教出來?


    母親說得對,他就不該心軟,放鬆了對瓊州的封鎖和戒備。


    顧懷瑾心裏雖然各種不願,但還是一早就到了小院。


    他自己坐了一輛馬車,後麵還跟著一輛空的,是專門來拉顧景雲夫妻的。


    可他沒想到他會在大門口就受挫,不論顧景雲有什麽目的總要回到顧家才有可能達成,所以他並不覺得接他回顧府會很難。


    顧景雲要的不過是一個姿態,顧家則是做給外人看的,有他這個做父親的親自來接人,雙方都算達成了目的。


    但他才說明來意,開門的順心便“啪”的一聲關上門,道:“您等著,我去通知夫人。”


    門差點拍在鼻子上,顧懷瑾臉色微青,長順忙安慰他,“老爺別介意,三爺在外頭長大,不會教導奴才也是有的。”


    顧懷瑾臉色更難看,長順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閉嘴不語。


    倆人站在門口許久大門才重新打開,但迎他進門的不是他兒子顧景雲,而是一個青年男子和一個小姑娘,似乎就是傳說中的兒媳婦。


    果然,黎寶璐率先行禮道:“見過公爹,公爹快裏麵請。”


    顧懷瑾站著沒動,越過倆人看向他們的身後,“景雲呢?”


    趙寧忙行禮道:“晚生見過顧大人,景雲一早便被宣進宮了,並未在家。才家仆無狀,還請顧大人見諒。”


    說著忙把人往裏引。


    黎寶璐親自去廚房給他們端茶,顧懷瑾隻是微微對趙寧點頭便扭頭對黎寶璐道:“既然景雲不在,那你便先去收拾東西,我讓人先送你回府,等景雲回來了他再去便行。”


    黎寶璐滿臉茫然的看他,“我們要去顧府?可這個小院才是我們的。”


    顧懷瑾不在意的道:“景雲姓顧,顧府也是你們的,既然有家,自然是回去和家人住在一起更好。”


    “顧府是我們的?”黎寶璐瞪大了眼睛,“公爹說的是真的?隻是你能做顧府的主嗎,夫君上麵不是還有兩個堂兄嗎,他們對夫君繼承顧家也沒意見嗎?”


    顧懷瑾捧著茶的手一抖,差點就潑出茶來,他剛才說了什麽讓她誤會的話嗎?


    顧懷瑾重重的放下茶杯,板著臉道:“黎氏,我的意思是顧府也是你們的家,景雲的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皆住在府中,你們自然也是要住在家裏才好。好了,去收拾東西吧,勿要多嘴多舌。”


    黎寶璐站著繼續不動,搖頭認真的道:“公爹錯了,祖父母,公爹和兄弟姐妹們是住在府中,但婆婆卻沒在,我婆婆現在瓊州,不過兒媳的確很好奇,婆婆幹嘛好好的京城顧府不住,非要跑到瓊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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