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爺躺在床上,他還沒有醒過來,身上蓋了厚厚的被褥。他平日都隻蓋薄衾的,失血過多後怕是不夠維持身體溫暖。看上去似乎除了臉色蒼白,別的都無大礙。


    書硯找了杌子過來給,錦朝坐在床邊拉住他的手。


    一向都是溫熱的手如今冰涼,握筆的手,食指和中指指腹有薄繭。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


    錦朝第一次仔細看他的手,又輕聲吩咐書硯:“去熱湯婆子過來。”


    書硯一愣,這大熱天的怎麽用得著湯婆子。


    江嚴就道:“愣著做什麽,你去熱過來就是。”夫人應該是覺得陳三爺手太涼了。


    書硯很快就抱著湯婆子進來,顧錦朝塞到了被褥裏,果然摸到他的腳也是冷冰冰的,把湯婆子放好,她也沒有想走的意思。看著陳三爺好久……陳三爺要是每逢沐休,顧錦朝醒來總是發現他看著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看著一個人睡覺,能有什麽意思?她一直不太明白。


    顧錦朝心裏甚至有點責怪自己,或許她就應該把遇刺的事說清楚。不要借以佛祖之口,說不定他才真的重視,不會這樣被別人害了去。


    原先沒有人可以依賴,或許就不會惶恐。隻有真的在意了,才會害怕起來。


    顧錦朝很怕三爺有什麽不測……再也沒有人在她疼的時候安撫她,包容她,溫柔地善待她。或者是三爺看書的時候,自己陪在他身邊。無論她喚他做什麽,他都很快的回應她,很是從容安寧。


    顧錦朝把臉埋進他手裏,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掉下來,濡濕了他的掌心。


    她一向是個很驕傲的人,不喜歡別人看到自己哭。


    陳玄青看到她肩膀微微顫動。


    她是在哭嗎?顧錦朝原來在他麵前哭,多半有點表演的成分,那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嫁到陳家之後,陳玄青還沒見她哭過,好像這種哭泣已經不是為了他,所以變得很含蓄,是實在忍不住了吧。


    她現在是真的這麽喜歡父親了嗎?


    陳玄青垂下眼不說話。


    顧錦朝卻感覺到陳三爺的手動了動,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到他柔和的聲音:“……哭什麽?”


    顧錦朝抬起頭,發現陳三爺正看著她,嘴邊笑容淡淡的揚起:“都說了,我不會有事的……快別哭了……”聲音還有點吃力,卻盡力撐著身子坐起來。見她呆呆地看著自己,就想用袖子給她擦眼淚。


    顧錦朝也不知道怎麽的,看到他醒過來卻更想哭,直直地看著他,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陳三爺歎息一聲,把她摟緊懷裏,輕輕地拍她的背。“嗯,沒事了,不哭。”


    陳三爺給江嚴打了個手勢,江嚴帶著周圍的護衛退出去,陳玄青也退出去並合上門。


    陳三爺隻感覺到她身子不停地抽動,手卻緊緊地抱著他的腰,好像很依賴他一樣。他的心也變得格外柔和,小聲地問她:“你怎麽過來了……我不是和陳義說過……不要你來嗎……”


    他設定的計劃在她懷孕之前,要是知道她懷孕了,他還不會冒險用這種方法。可已經沒有辦法了,原本是想讓陳義把情況說輕一點,免得顧錦朝擔心。不過想不到她還是在旁邊守著自己……


    要是平日,顧錦朝肯定覺得這樣被他抱著很尷尬。她現在卻覺得沒什麽重要的,隻要三爺一切都好,她解釋說。“是我一定要過來……我怕你出什麽事。本來覺得對孩子不好,都打算回去了……”


    “當時陳義是怎麽跟你說的。”他依舊順著背安慰她。覺得陳義說得肯定有點問題。


    顧錦朝搖搖頭,卻不願意多說。想到他剛醒過來,她問他:“不如把太醫叫進來看看?您有沒有餓,我去給你做點紅棗枸杞粥吧。”他失了這麽多血,應該吃點補血的東西。


    陳三爺搖搖頭。


    孰輕孰重他還是能判斷的,不然他可不敢去冒險。這傷勢看起來嚴重,其實根本沒有傷到心肺。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其實……我還挺高興的。錦朝,我要是有天真的死了,你會這麽為我傷心就已經夠了。你還記得我……”


    顧錦朝忍不住又覺得鼻子一酸。陳彥允錯了,前世他死的時候,她不僅不傷心,而且之後的幾十年包括重生後,也很少再想起他。她伸手去捂住他的嘴,“沒有什麽死不死的,您這不是好好的。”


    陳三爺拿下她的手,笑著說:“我比你年長十五歲,怎麽會不先死呢。”


    顧錦朝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那您就努力多活十幾年。”


    陳彥允嗯了一聲,為了顧錦朝,他也要惜命才是。他捧著錦朝的臉湊近,親了親她的嘴唇。手滑到她的小腹上,輕輕地繞了繞,“你今天待它好不好?”


    失血太多,顧錦朝覺得他的嘴唇也冷冰冰的。想到自己還提醒過他,忍不住想問:“三爺,我前日才說過要您小心,您怎麽還是受傷了?”他這麽謹慎的人,隻要有一點懷疑,就應該會十分防備才是。


    陳彥允不打算向她吐露實情。她現在傷心成這樣,要是知道實情,說不定就生氣不理他了。


    就算是王玄範膽子大到敢刺殺他,他手底下的護衛又不是養著玩兒的。這是露了破綻等著他上鉤,估計王玄範也沒想到他真的受傷,恐怕隻是打算嚇唬他的。現在堂堂二品朝廷命官都遭了黑手,依照張居廉的性格,是肯定不會再忍下去了。


    “人算不如天算。”陳彥允說,“你夫君還不是天,也是有疏漏的。”


    顧錦朝看了他很久,陳三爺越這麽說,她越覺得這事不太尋常。偏偏這張臉一直帶著笑容,什麽都看不出來。也是,她怎麽看得出來。顧錦朝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去叫江嚴進來給您看看,還有母親,她也是十分擔心您的。”


    很快江嚴和陳義先進來。


    陳三爺淡淡地問陳義:“我不是說過……不要把傷勢說得太嚴重,你怎麽說的?”


    陳義抓了抓頭,嘿嘿地笑:“說倒是按照您的說……可能是演過頭了……我想三夫人聰明伶俐,尋常的把戲騙不過她,還特地醞釀了一會兒才進去稟報呢。”


    陳三爺抬頭看他一眼。陳義自知理虧,低聲道:“屬下明日去領二十棍受罰。”


    陳三爺又吩咐江嚴:“明日張大人必定會上門來探望,到時候把外麵鶴延樓的護衛撤走。”


    江嚴應諾去交代了。


    他要除去王玄範,就要給自己留後路。以受傷來示弱是個很好的方法。


    張居廉第二天果然來了陳家。


    雖說已經是內閣首輔,張居廉卻並不講究派頭,青帷馬車,隻不過隨身的四個護衛個個呼吸輕若無聲,一看就是頂尖的高手。張居廉進了書房,陳彥允要起身迎他,張居廉擺擺手:“不用,你都病著。”


    一展衣袍坐到他身邊,立刻有下人奉了獅峰龍井茶上來。張居廉問他“我聽王太醫說那箭很深,要不是差之分毫,你恐怕有性命之憂……現在如何了?”


    陳彥允苦笑道:“多虧王太醫聖手,命是保下了,恐怕修養幾月在所難免了。”


    張居廉說:“那你好好養病,劉含章的事就交給梁大人查辦。這些人連朝廷命官都敢傷,實在是膽大包天。本來還不想動搖太大,留他們一條狗命,恐怕是我們仁慈了。”


    他的目光落在龍井茶上,“一旗一槍,果然是上品。九衡,你待老師一向用心,老師最信任的也是你。隻要你一直站在老師這邊,我們就是最親近的。”


    陳彥允道:“這是自然的。”


    張居廉把給他的補品留下,陳彥允叫了江嚴送張居廉出門。


    顧錦朝給陳三爺送魚湯過來,正好看到一人眾星捧月地走過來,她很快側身避開。略一抬頭,卻和正中的人視線對了正著。那人中等個子,眼細長明亮,長眉濃鬱,氣度不凡。


    顧錦朝心裏一驚,竟然是如今的內閣首輔張居廉……她前世隻在陳三爺的葬禮上見過張居廉一次。他是過來看完陳三爺的?


    張居廉卻沒再看她,很快就被眾人圍擁著上了馬車。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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