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吳氏回到書房之後,重重地喘了口氣,那趙氏將紀堯如何和她相識,如何有私的事說了一遍。還說事畢之後,紀堯給了她二百兩銀子。她因此有了身子,不忍打了孩子,才自己帶著孩子找地方住了下來。


    宋媽媽擔憂地看著紀吳氏,她想上前扶她。


    紀吳氏一把拂開她的手,低聲道:“去……去把二少爺給我叫過來!”


    她要問清楚,紀堯真的幹過這些渾事!他還想當成什麽都沒做過,再去娶錦朝回來!


    紀堯在涉仙樓被宋媽媽叫過來,見宋媽媽臉色嚴肅,還有些疑惑:“宋媽媽,何事這麽緊急……”他想到了顧錦朝,有點擔憂,“難不成是錦朝表妹那邊……”


    宋媽媽低聲歎息:“二少爺,您怎麽做出這麽糊塗的事來。等一下太夫人問您話,您可不要忤逆她,一切都好好的說,沒有什麽不能解決的……”


    紀堯皺了皺眉:“宋媽媽這話是什麽意思?”


    宋媽媽頓了頓道:“二少爺,您在外麵……是不是有一個孩子?”


    ……


    紀堯剛進書房,便被紀吳氏厲聲喝道:“你跪下!”


    無風不起浪,紀吳氏知道,要不是確有其事,這個趙氏不可能帶著孩子找上門來。


    紀堯咬緊了嘴唇,沉默不語。


    紀吳氏慢慢走到他麵前,看著這個跪在自己麵前,直著身子十分倔強的孫子,覺得心裏一陣陣發涼,他從小就這麽強。她的聲音寒冰般冷:“我問你,你是不是和羅泰交好?”


    紀堯的表情反倒十分平靜:“是,三年前有過。”


    紀吳氏冷笑:“你倒是坦誠了。那你好好說清楚吧,你和羅泰一起,是不是整日正事不做,走馬鬥鷹,往那勾欄教坊的地方湊,還和人家教坊的姑娘有私,留下了孩子?”紀吳氏卻突然明白了,繼續道,“難怪,我說雙陸牌九色子這些東西,你從來沒接觸過,卻玩得無師自通……”她連連點頭,笑著說,“這是早背著我這個老婆子,和羅泰勾結了啊!你怎麽會去找羅泰那樣不成器的東西!”


    紀堯在聽到宋媽媽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就知道當年的事藏不住了,他也不打算藏。


    當年他確實做了錯事,但是不包括孩子。


    他再怎麽糊塗,都不至於在外麵留下孩子。


    紀堯靜靜道:“那時候我十五歲……您第一次問我,想不想娶錦朝表妹。我說不願意,您的臉就沉下來。我第一次知道您的意願,您想讓我娶她,那個時候我心裏很不舒服。錦朝表妹是您的外孫女,難不成我就不是您的外孫了?我很不甘心……但不是我找上羅泰的,是他來找我的。”


    他笑了笑:“我又想起您平日不要我們和羅家的人交集,我那時候極力想反抗您,才和羅泰有了來往……但我心裏明白,從來沒碰過那些女子。直到有一次,羅泰在我的酒裏放了東西,就是那一次……”


    他還沒有說完,紀吳氏一個耳刮子抽到了他臉上。


    紀堯被打得偏過臉,迅速浮起紅痕。


    紀吳氏覺得自己心肝兒疼。她忘了物極必反,她對紀堯管得狠了,他就是隻兔子也會被自己逼急了。但是這是什麽理由……他不想娶顧錦朝,就和羅泰混到一起了?


    他究竟是想報複誰,他自己?還是她這個做祖母的?


    紀吳氏一生強硬的人,此刻卻老淚縱橫:“你就不是個東西……你、你馬上就要和你表妹定親了,這個時候,你告訴我你外頭還有個孩子!要不是人家找上門,你是不是準備瞞一輩子啊!”


    紀堯閉上眼不說話,他嘴唇蒼白。


    這都是他做過的,他認錯!那個時候他也才十五歲,根本不懂得分辨是非。他是被紀吳氏逼急了,同樣是紀家的子孫,紀昀可以讀書,紀粲可以什麽都不用管。他呢?他要背負整個紀家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幫她承擔顧錦朝的婚事,幫她彌補教養顧錦朝的過錯?


    他隻是太不甘心了!


    過了好久,紀堯才開口說:“祖母,當時我雖然和那女子有私……卻根本沒有留下子嗣。我就算再糊塗,也不可能放了把柄給羅泰抓。您要相信我,這個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紀吳氏氣得笑起來:“那孩子……長得和你小時候相似,你還敢說不是你的?”


    紀吳氏讓宋媽媽把孩子抱進來。


    孩子不停地掙紮著說要娘親,也不要宋媽媽抱,哭得可憐兮兮的,一張小臉全是淚水。


    紀堯看著這孩子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輪廓,頓時說不出話來。


    紀吳氏低聲道:“剛看著這孩子,我還覺得像淳哥兒,以為是紀昀留在外麵的,卻沒想到是你……你怎麽能這麽糊塗,你以後是要支撐紀家的,這一家老小——”


    紀吳氏說到這裏卻說不下去了,喘不過氣般停頓。


    過了好久,她才無力地歎了口氣:“……這也是我的錯。”


    她一生強勢,也用這麽標準去要求她的長孫。要是她更懂得變通,也許根本不會有這個結果……


    紀堯深吸了口氣。隨後才低聲道:“祖母,您別這麽說……這都是孫兒的錯,怎麽能怪到您身上……”


    紀吳氏卻擺了擺手,好像剛才用盡了她的力氣,她隻能道:“你先下去……”


    她一直覺得對紀堯嚴厲,那是為了他好,如今看來自己卻是錯得太過。她的紀堯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突然不敢確定了……朝姐兒讓她養成那樣,紀堯如今又……


    紀堯這才從地上站起來,看了紀吳氏一眼,才往書房外走去。走到門口卻聽見紀吳氏的話:“……你先去和永陽伯夫人說一聲,定親的事,暫且放下來。”


    紀堯閉了閉眼睛,才低聲應了諾。


    紀吳氏跟宋媽媽說:“那個趙氏,既然找上紀家了,也不能就此放她離開。孩子先讓老大媳婦看著,就說是從吳家送來寄養的孩子。那趙氏送到我身邊來。”


    宋媽媽聽吩咐後也隨即去做了,紀吳氏一個人在書房裏,掩麵低聲哭起來。


    從紀太爺逝世之後,她就沒有這麽傷心欲絕過。兩個最疼愛的孩子都讓她教養得失去了原來的樣子,她是最想他們好的人……朝姐兒該怎麽辦?紀堯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個孩子,以後又該怎麽辦?


    那孩子交到大舅母手上,宋媽媽和宋氏說了這孩子的身份,宋氏也是臉色蒼白:“這孩子……真是堯哥兒的……”


    宋媽媽點點頭:“別人問起,您就說是吳家送過來寄養的。太夫人吩咐,這事不能傳出去。”


    大舅母自然知道,但是紀堯可是她的兒子,是她看大的,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醃臢事出來!她喃喃道:“這孩子也不太像話……都要娶他表妹了,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不由想起紀堯來跟她說要娶顧錦朝時,笑得十分燦爛的樣子。覺得心裏一陣陣發涼。


    宋媽媽也低低地歎了口氣。


    她回了東跨院。


    紀吳氏剛接到顧錦朝加急送過來的信,錦朝在其中把緣由說清楚了,更說到了這個趙氏和羅家的牽扯,紀吳氏看完了這封信,隨手放在炕桌上,望著槅扇外的天沉思。


    宋媽媽進門之後見紀吳氏沉思不語,有些疑惑:“太夫人,您這是……”


    紀吳氏指了指那封信,讓她自己來看。


    宋媽媽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紀吳氏道:“這個孩子,恐怕真不能怪紀堯……他當時應該是有所防備的,不過他年少不懂,這讓女子有孕的法子多得是,他是中了羅泰的計了……”吃虧就吃虧在風月場上,紀堯不懂這些東西。


    宋媽媽收了信,又問道:“既是如此,那您也不要太責怪二少爺了。以奴婢之見,這孩子不如當成沒有過,別人也不知道這事,表小姐的親事也不要耽擱了……”


    紀吳氏苦笑:“你想得太簡單了,這門親事恐怕不能定下來了。”


    宋媽媽覺得疑惑:“您不是一直盼望二少爺娶表小姐嗎?”


    紀吳氏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信,淡淡道:“且先不說紀堯,你看朝姐兒這封信裏,有沒有半點對紀堯有情的意思?我反倒覺得她心裏是不想嫁的,不過是我的意願,再加上顧家的意願,她不能拒絕罷了。我是不想強求這孩子的……你再想想這信是怎麽來的,朝姐兒一個閨閣小姐,紀堯連我都瞞得住,怎麽可能會讓朝姐兒知道了去?”


    宋媽媽望向紀吳氏。


    紀吳氏繼續道:“這後麵肯定還有個人。羅泰想用這孩子來威脅我們,怎麽會輕易放手讓趙氏抱著孩子到我們這兒來找說法。但是這個人做到了。吳家遠在江南,即便有人知道吳家是我的外家,他們的名帖又是誰可以輕易拿到的?趙氏一個名伶而已,哪裏來的吳家名帖。”


    “如果此人是想針對紀家,為什麽不大張旗鼓鬧上門來,而是找了趙氏偷偷上門。這個人又為什麽把這些事告訴朝姐兒?你再仔細想想,這人是不是處處維護著朝姐兒?”


    宋媽媽一想果然如此,又十分不解:“那此人是誰……怎的要護著表小姐?”


    紀吳氏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有這樣一個人護著朝姐兒,實在不簡單。朝姐兒越發懂事成熟,瞞著我的事也不少,至少她在信裏完全沒提到此人是誰……裏麵的水太深,我老婆子是看不懂了。”


    紀吳氏又望著跳動的燭火,淡淡道:“瞞著這些事讓朝姐兒嫁過來,她該怎麽辦呢,如何對那個孩子……我一向是對紀堯放心的,出了這樣的事,我卻不敢確定了。他原先厭惡朝姐兒到那種程度,娶了她之後真的會對她好?若是性格不合,兩人豈不是還要鬧出諸多事來。”


    她這一生都太過強勢了,總是用自己覺得好的方式來對孩子。她不想再幹涉紀堯的親事,也不想強求兩人成親了。這一切且看紀堯會怎麽做吧,她隻能把自己該做的做了。


    ……她畢竟是老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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