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朝見到繡渠氣息平穩後,才走到門外。薛十六見她出來,立刻跪在廡廊下麵,無不自責地道:“大小姐,這是卑職失職,她為您和夫人立了大功,卑職卻害她這麽慘,要是卑職能早些去,她說不定不用受這個罪……”


    錦朝忙扶他起來,這習武之人要是倔強起來,那也是十分倔強的。她勸他道:“這如何怪得了你,宋姨娘本就是存心要她死,你早些去她也不會更好些。再說要不是你,這丫頭或許活都活不下來了。”


    薛十六連忙搖頭稱不。他五官端正,看上去十分正氣,此時看著錦朝的目光已有了些恭敬:“她能活下來,還多虧了大小姐。”他想起自己在門外聽到的,大小姐有條不紊地吩咐那些丫頭婆子幫受傷的丫頭清洗、包紮、喂糖水,一般的閨閣小姐見到如此慘狀肯定嚇得魂都沒了,哪能像她一般冷靜。


    大小姐如此用心,也不過是對一個下人而已。說真的,這個丫頭要真是死在偏院了,於顧錦朝而已利害關係也不大。她想救這丫頭,不過是出於一份情誼。


    薛十六倒是對顧錦朝多了幾分敬佩。


    錦朝說:“我也不敢居功,先不說這個。我想請問一下你,你在那裏可看到別的物件?”


    薛十六難免疑惑:“這……碧濤閣的耳房裏都是些發黴的家什,不知道大小姐想找什麽?”


    若是那裏真有什麽,青蒲也必定會發現。錦朝歎了口氣道:“要把這事算在宋姨娘頭上,她必定不會認的,如果碧濤閣裏有什麽她們留下的物件,倒還能說一兩句。”她想想又覺得自己多思了,即便真能證明是宋姨娘所做的,那又能怎麽樣,繡渠不過是一個下人,宋姨娘最多在下人間傳出個為人刻薄的說法。


    這正如留香瘋了之後被她趕出府去,大家最多在背後議論,卻不會真的來指責她。


    薛十六遲疑問道:“……不然卑職再去碧濤閣查看一番?”


    錦朝搖頭道:“這倒是不必了,您今夜忙這麽晚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現在已經是子時三刻了。


    薛十六自覺愧對錦朝,抱了拳不再說什麽就退下了。


    第二日卯時過兩刻,宋姨娘便起床了。巧薇打開槅扇,窗外的天還透著深藍,聽得見隱約的蟲鳴。她替宋妙華梳頭,又拿了一對白玉如意耳墜、一對青寶石耳墜,讓宋姨娘看看該戴哪個。


    宋姨娘想起自己前日去鞠柳閣給顧德昭請安,站在旁邊的羅姨娘就戴了一對白玉如意的耳墜,她年輕,肌膚嬌嫩白皙得勝雪,一對白玉耳墜更襯得她溫婉柔和。是男的都會喜歡如花似玉的美嬌人……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將要三十了。雖然看上去美貌依舊,但畢竟不年輕了。要是不想個法子把顧德昭留在她這兒,時間一長,她就更沒有子嗣上的希望了。


    宋姨娘拿了青寶石的耳墜。


    門外有個梳著小攥、穿青布麻衣的婆子走進來,話沒開始說,先撲通一聲跪在屏風旁邊。聲音顯得十分惴惴不安:“姨娘,繡渠不見了……”


    宋姨娘側過頭瞧了一眼這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青寶石的耳垂清幽的光映照著她的側臉,格外冰冷。


    她慢慢問道:“怎麽回事,不是已經讓打死扔出去了嗎。”


    婆子驟然緊張:“這……這慣例的做法,是不會一次打死的,一般是打得渾身是血,再扔在房裏等她自己死。這是折辱犯了錯的丫頭的法子……奴婢也是如此,趁著夜黑的時候,和陳婆子一起把繡渠套了麻袋,扔到碧濤閣一通打,想著等幾天再去收拾,她就該死了。但是……但是今兒早奴婢去看,發現繡渠不見了!”


    宋姨娘站起身,冷冷地盯著這婆子:“說了打死就扔,誰要你們拖幾天的!”


    她轉了幾圈,又問:“你們在碧濤閣那邊有沒有什麽留下什麽東西?”


    婆子連忙道:“奴婢們做這事很小心,什麽都沒留下。不過繡渠傷得很重,已經是不能走動了,定是有人把她救走的!”


    宋姨娘目光一寒,她想起今晨剛起床時,外麵小丫頭來說,清桐院的佟媽媽連夜出了顧家,說是去請柳大夫過來。顧錦朝這些日子三天兩頭請柳大夫過來,她本也沒有在意。


    現在想想,這半夜三更的去請人,實在是可疑!


    但是顧錦朝為什麽要救繡渠?她才不相信顧錦朝有這麽好心,會在意一個小丫頭的生死!即便她有心想救那個丫頭,她又怎麽會知道人在碧濤閣裏……


    宋姨娘手指扣著黑漆的台麵,目光突然落在內室的大理石彩繪圍屏上麵。


    昨天顧錦朝給她送屏風過來,說是要給她當禮的。還不要她放在耳房,非要鬧騰著把沒人住的西廂房統統打開看一遍,才把屏風放進去。她當時莫不是懷疑人藏在她這兒,才想了法子來看看的?


    她還真是聰明!


    宋姨娘冷哼一聲。


    那來稟報的婆子小心翼翼地問:“姨娘,您看這事如何是好?要不然咱們再去把繡渠要回來。”


    宋姨娘看了她一眼,這些婆子徒有力氣,卻實在愚鈍!


    “這幾天可有人來問過繡渠的去向?”


    婆子想了想才說:“隻有清桐院一個叫雨竹的小丫頭問過,我按照您的吩咐,說繡渠是回去探親了。繡渠又沒有別的要好的丫頭,連和她同住的秋華都沒過問……”


    宋姨娘鬆了口氣,沒人問過就好。她又說:“我們如今和顧錦朝劍拔弩張的,旁人也知道我們關係不好,他們院裏的丫頭要是說我們的不好,便可直接回說是惡意中傷。今後再有人問繡渠,就說這丫頭是失蹤了,沒有人見過,把臨煙榭撇得幹幹淨淨的,知道嗎?”


    婆子忙點了頭,宋姨娘又罰了她和陳婆子三個月的月例算作懲罰,也就算了。


    雖然繡渠人是她這兒的,也是在她這兒不見的,但是誰又能說她的不是?顧錦朝要是想救一個丫頭來對付自己,那也是太可笑了。


    宋姨娘坐回妝台前,巧薇幫她簪上簪子,是那根鎏金的梅花簪。


    宋姨娘看了一眼簪子,問巧薇:“那東西怎麽樣了?”


    巧薇恭順回答道:“您放心,奴婢安排得妥妥當當的,沒有差錯。”


    宋姨娘淡淡地道:“對付大小姐,可要謹慎些才好。她母親是個鋸嘴葫蘆,一貫不喜歡說也不喜歡爭,雖然事事練達,卻不足為懼。大小姐狠得下心,又夠聰明……實在是難對付得很……”


    巧薇說:“再難對付,您不也能對付過來嗎。”


    清桐院這邊,錦朝卻一夜沒合眼,人命關天,柳大夫聽了後二話沒說,收拾箱奩跟著佟媽媽走,醜時就到了顧家。給繡渠包了傷處,又煎了藥喂她喝下,繡渠的臉色終於也紅潤了起來。


    佟媽媽也跑了一夜,人十分疲倦,畢竟是年紀大了。錦朝讓她先回去歇息,自己親自送柳大夫出垂花門,給了一百兩銀子。柳大夫連聲推辭不要:“您給的那幾壇子秋露白可值好幾百兩……”


    錦朝也不再勉強,卻吩咐了廚房的管事,提一些肥鵝燒雞送到柳大夫那裏。


    錦朝讓采芙特地給繡渠騰了一間廂房,青蒲把她抬進去。幾個丫頭守了一夜,繡渠一直到辰時才醒過來。


    她醒來之後先看到雨竹,愣了一愣就連聲哭起來。旁邊青蒲早備好白粥喂她喝下,幾天幾夜沒吃東西,剛才不過是喝了梨糖水,繡渠喝得狼吞虎咽。錦朝看著鬆了口氣,食欲這樣好,內裏應該沒有大礙。


    繡渠喝完粥,似乎才注意到周圍有這麽多人,手便有些緊張地抓住被角。


    雨竹拉著她的手跟她說:“你不用急,這是小姐的清桐院,沒人敢來傷害你的!我們青蒲姑姑昨晚把你從碧濤閣救出來,你當時傷得十分重,現在感覺可還好?”


    繡渠愣了愣,她看到了大小姐,還有大小姐的貼身丫頭。小聲道:“……是大小姐救了我?”


    雨竹又難受起來:“是大小姐救了你,這也是我的錯,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被宋姨娘打傷……”


    繡渠說話還是有些吃力,聞言卻又哭起來,邊哭邊說:“她們套了麻袋,把我扔到地上打,踹,用鞭子抽,我……我一直喊疼,她們就用鞋襪堵住我的嘴。還用剪刀紮我……我不知道我犯什麽錯了,我求饒,求姨娘饒恕我,姨娘……她……一直都沒出現……”


    “我好害怕,又好疼,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裏……”繡渠的眼睛裏充滿劫後餘生的惶恐。


    雨竹忙說:“沒事了,沒人再打你了!她們不敢來大小姐這兒打你了!”


    繡渠擦了擦眼淚:“雨竹,你能扶我一下嗎……我想給大小姐磕個頭。”


    錦朝上前扶住她,輕聲道:“救你是應該的,不用給我磕頭。你現在傷得重,等養好身體再說別的……”她又讓雨竹和雨桐好好守著她。


    繡渠也是被她的事牽連,既然她能救繡渠,那救了也沒什麽。等繡渠傷好了,無論是要出府還是想某個差事都好,自己也不會勉強她。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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