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朝穿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靠著大迎枕,身下是摻金絲繡雲鶴紋的軟墊。過一會兒便聽到了輕盈的腳步聲。


    她抬起頭,隻見到地上匍匐著一個黑黑的頭,梳著丫髻,幹幹淨淨的,沒有一點飾物。青蒲的聲音很平穩清亮:“奴婢青蒲拜見小姐。”


    她小時候呆在紀家,青蒲總是站在她身後,她習過武,個子比一般女子高一些,非常有力。她想要樹上的小鳥窩了,她想要一串好看的槐花了,都是青蒲三兩下爬上樹去幫她摘。她話不多,人也算不上頂頂的聰明,但是忠誠,對她非常好。


    青蒲今年應該有十八歲了,早過了適宜婚配的年齡。


    錦朝下了炕,彎腰把她扶起來。青蒲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但是瘦了不少,臉也沒有以前好看了,皮膚蠟黃,她拉住了青蒲的手,青蒲有些驚住了,主子與仆人尊卑有別,小姐怎麽會拉她的手!


    錦朝卻不要她抽回去,而是看著她掌心縱橫交錯的紋路,問她:“這是怎麽弄的?”


    青蒲顫抖了一下,低聲說:“奴婢在小廚房裏劈柴弄的,小傷而已。”


    錦朝皺了皺眉,她不是沒劈過柴的,如果隻是劈柴,又怎麽會弄成這樣!


    她目光直看著青蒲的臉問她:“顧瀾是否惡待與你了?”


    青蒲回答說:“算不上,隻是奴婢習過武,她便要奴婢用手劈柴,不用斧頭而已。奴婢還是幹得來的,小姐千金之軀,奴婢的手粗糙,可不要傷了小姐。”


    錦朝卻想起當年在紀家的時候,青蒲還曾帶她爬樹捉鳥,後來被被別的丫環發現告了狀,外祖母就責罰她跪在門外頭,足足兩天的時間。錦朝就把自己吃的鬆餅、綠豆糕、窩絲糖什麽的揣在懷裏給她拿去,青蒲就著她的手掌心吃得狼吞虎咽的,一點糕點屑都要舔幹淨。


    她心裏突然覺得一痛,聲音也弱了些:“你是不是怪我發落了你?”


    青蒲笑著搖搖頭:“當年小姐救奴婢的命,奴婢這條命就是小姐的了,小姐要奴婢做什麽,奴婢便會做,又怎麽會怪您呢。”


    錦朝聽到這句話卻並沒有放鬆,青蒲雖然還是那個青蒲,但是兩人畢竟沒有從前親密了,也是,怎麽可能會不記恨呢。她隻喜歡青蒲能記恨她少一些,她好慢慢補償她。


    錦朝想了一會兒,才說:“以後你還是回來貼身伺候我,月例按照二等丫鬟來,別的都比照一等丫鬟……你可願意嗎?”


    青蒲跪下來磕了頭,說:“奴婢能回來伺候小姐,自然高興!”她父親當年是紀家的一個花匠,娘親早亡,父親愛喝酒,常常喝得醉醺醺的,尋著由頭就對她打罵不止,有一次青蒲差點被打死,渾身都被打得青紫了,就是那次,年幼的錦朝救下她,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從此她就一直忠心耿耿守在她身邊。


    青蒲麵色微動,猶豫了一下,她突然低聲說:“小姐,奴婢在翠渲院呆了一年了,有些事還是看得明白……您可要小心提防二小姐。”


    錦朝看她臉色嚴肅,卻笑了說:“我知道,你才來不久,還是先下去休息吧。”


    不管怎麽說,青蒲待她還是真心的忠誠。


    等青蒲離開後,錦朝就靜坐在大炕上想自己身邊的丫鬟,攘外必先安內,如果連她身邊的丫鬟都對他不是忠心的,那她後麵的路必然也很難走。錦朝想先把自己身邊的丫鬟清理一遍,留香她是肯定不能要的。


    剛才的事她又豈能看不清楚,留香端來滾燙的熱水,都能把皮燙出水泡,又怎麽可能是給她洗漱用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留香竟然不知收斂,采芙被欺負了還不敢辯解一句!自己當年到底是如何選中的這個丫鬟?


    留香的來曆,也許更需要摸清楚。或許應該找個人去打探一下。


    除開留香,采芙倒是不錯,得以鍛煉倒是可以用,而白芸不夠聰明,另外兩個丫頭太小……


    錦朝正盤算著這些,白芸來說佟媽媽來見她了。


    錦朝精神一震,必定是說登記冊子的事情,她也確實想知道自己有什麽東西,多少家底。


    佟媽媽今天多戴了支一點油金簪,看上去喜氣洋洋的,手裏拿著本青色雲紋的冊子。


    “……用了一天時間,小姐的東西都點清楚了。”


    錦朝接過冊子看,看下去不由得暗自咋舌。她知道自己年輕時東西多,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多。古董字畫、家什用件、花瓶器皿、金銀珠寶,數來數去讓人眼花繚亂。


    五蝠獻壽金簪一副十二支、嵌寶石銀絲髻頭麵四副、翠玉鐲子七對、黃色葡萄石兩盒、金銀寶鈿花五盒……青花瓷器十件、紅瓷四件、景泰藍七件、白瓷八件……


    一樣樣,一件件點下來,她這財產竟然也有一萬兩銀子,抵得上顧家一年的收益。


    其中大部分都是她從紀家帶回來或者是每月外祖母送來的,紀家家大業大,最是不缺這些了。


    佟媽媽笑著繼續說:“眼看著就要到年關了,過了年關不久就是二小姐的及笄禮,小姐您也備一些送人和打賞的禮好了。奴婢看著幫您準備了印雲紋的銀裸子、幾副赤金雕花的簪子、端硯和澄泥硯……您看怎麽樣?”


    再過一月就是年關,到時候走親訪友打賞送禮是不可少的,何況她已經及笄,卻還沒有定下婚事,母親肯定是要她多走些勳貴之家的。別的不說,紀家、永陽伯家,同住四裏胡同的宋家,還有羅賢胡同的定國公樊家、顧家祖家,那都是要去的。


    不過佟媽媽這話,倒是讓她想起了一件事。


    年關將近,她的胞弟顧錦榮也該回來了。


    父親覺得在家裏教養顧錦榮畢竟不好,家中隻有他一個男丁,大家都寵愛他,恐怕把他溺壞了,到了八歲後就送去了七方胡同讀書,那裏有兩個德高望重的翰林院老學士開了課,好多世勳官家的弟子都往七方胡同去讀書,甚至是鎮威候世子、定國公兩個嫡子,都是在那裏的。


    錦朝想起顧錦榮,便問佟媽媽:“既然要到年關了,大少爺什麽時候回來?”


    佟媽媽笑著說:“……說是三五天內,夫人都讓把鞠柳閣旁邊的靜芳齋收拾一下,等大少爺回來就住。奴婢就準備了兩方硯台,小姐倒是可以給大少爺。”


    錦朝點點頭說:“你有心了。”心裏卻想著送硯台未必好,顧錦榮既然在七方胡同讀書,那好硯台肯定是見了許多的,她那幾方端硯雖然質地上乘,但畢竟不是名家精品。


    她其實對顧錦榮並不了解,九歲以前她住在紀家,兩姐弟見麵也不過是年關、中秋這些時候,說不上幾句話,等她回到顧家了,顧錦榮卻搬去了七方胡同讀書,一年到頭也隻有年關的時候才回來。現在想起來,對顧錦榮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也不知道這個弟弟究竟喜歡什麽,她好投其所好。


    錦朝吩咐佟媽媽:“去找母親身邊的徐媽媽問問,她帶大大少爺,肯定對大少爺十分了解,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平日裏有什麽習慣,都問清楚。”


    佟媽媽應諾,錦朝又想到了留香的來曆,招她靠近一些,低聲說:“另外……找一個你信得過的丫頭,去打探一下留香的來曆,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佟媽媽有些吃驚:“……小姐的意思是……”話還沒說完,立刻又轉了話,“奴婢多嘴了,小姐吩咐的一定辦好,半點風聲也不會走漏的。”


    她倒是個懂事的,錦朝對佟媽媽還是比較滿意的,憑她是母親的人,她就信任了三分。不過佟媽媽畢竟是內院仆婦,要去打探外院乃至適安別的地方的事情,恐怕也不方便。


    留香說過自己有一個兄弟,在俞家做雜……


    要是能打探到她這位兄長,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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