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桐院之後留香也早回來了,眼巴巴等著錦朝進來,笑著扶過錦朝的手,采芙被不露痕跡地擠到後麵,隻能默默地站在一邊。


    留香比顧錦朝年長一歲,今年十六。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因為小姐喜歡她,穿著打扮也比別的丫鬟好,頭上還戴著一隻描金的簪子,一身桃紅的鳳尾裙,外麵還穿了織花布緞襖。一雙眼眸靈動清秀。


    平日小姐看到她總是和顏悅色的,今兒的麵色卻沉靜如水,坐在臨窗大炕上之後就吩咐采芙去替她沏茶來。


    留香有些忐忑,難不成是怪自己去了太久?小姐最不喜歡別人耽擱事了。


    采芙的茶上來,留香才笑著說:“小姐,您知不知我去了這麽久,是幹什麽去了。”


    錦朝掀開茶蓋,眼皮也不抬淡淡說:“你幹什麽了我怎麽知道。”


    留香訕訕地抿了嘴,心中卻想倒是真生氣了,又瞥了一眼采芙,自覺得在這二等丫鬟麵前落了麵子。便稍微壓下聲音,說:“您上次讓奴婢打聽的事,我問清楚了。我家兄便是在俞家做馬夫的,今天他剛好來看我,帶了一盒豆豉。我便向他問起此事……”


    顧錦朝放下茶盞,顧家雖然不是適安府數一數二的權貴,但是也絕對是其中翹楚,這萬春銀葉茶原是四川貢茶中的一種,十分難得。也不知父親從何尋來的。


    她抬頭看著留香,也想不起自己原來到底吩咐了她什麽。


    看她的樣子多半是想邀功的,錦朝便也順著問道:“你家兄說了什麽?”


    留香說:“家兄本來也不知此事,隻是那俞家嫡小姐還有三月便及笄,此事才被婆子們說出來。說早年俞家太夫人與陳家太夫人交好,在俞家嫡小姐四歲的時候,便為她與陳七公子定下娃娃親。聽說信物便是俞家太夫人的一對玉佩……”


    說到這裏又頓了頓,“雖然是有定親的,但是如今兩家並不怎麽往來。當年陳家與俞家勢力也是伯仲之間,但是如今陳二爺與陳三爺都是官運亨通,陳二爺任陝西布政使,陳三爺任詹事府詹事,早已經不是當年的俞家可以比肩的。奴婢心想,恐怕這門親成不了……”


    陳三爺便是陳玄青的父親陳彥允,錦朝前世的夫君。


    顧錦朝回想起當年的事情。


    陳玄青在陳家排行第七,大家便稱他陳七公子。當時她在花會上不僅沒見到陳玄青,還無意聽人說起陳七公子早就有親事。回家之後就發了好大一通氣,砸了幾個花瓶妝盒。還罰了幾個小丫鬟在雪地裏跪了一下午。又左思右想都覺得心中梗氣,便叫了自己的大丫鬟留香去打聽打聽,這定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留香速度倒是挺快的,這麽快便有兄弟找上門了。


    錦朝笑著說:“多虧你心細,不然我肯定要傷心了。你家兄拿了什麽豆豉過來?”


    留香一愣,沒想到小姐問起這個,忙說:“新製的豆豉,值不得錢。小姐若是想要,奴婢立刻回房給您撥一半來。”


    錦朝擺擺手,說:“我倒是不愛吃那些,在母親那裏坐了半日也餓了,你去小廚房端幾碟點心過來。”


    留香領命而去,正逢此時白芸剛踏進抄手遊廊,看到她連忙笑笑:“姐姐竟然也回來了。”


    留香是小姐的大丫鬟,她們當然得小心翼翼奉承她。雖然留香平日挺傲氣,但是也會頷首答應,今兒的麵色卻不好看,理都沒理她就徑直走出去。


    她心裏實在不好受,先是當著采芙的麵,小姐給了自己難堪,原本以為打聽消息能得到小姐的賞賜,誰知小姐竟然隻是笑一下。又派她出來去拿點心,她是貼身丫鬟,怎的采芙不去反倒是她去。越想越覺得氣惱,思來想去覺得說不定是采芙那東西在小姐麵前說了她什麽。


    采芙當自己什麽都沒看到,垂手立在小姐身邊。


    錦朝卻輕聲問道:“你覺得留香如何?”


    采芙心中一跳,小姐為何這麽問她?


    留香是小姐的大丫鬟,輪不到她說什麽。但是小姐這話問的不客氣,難道是對留香姑娘有什麽不滿?她斟酌片刻才說:“留香姐姐四麵玲瓏,很討小姐喜歡,而且機靈聰明,還識得幾個字,這也是很難得的。”


    這話理解起來卻有另有含義。留香也就在小姐麵前討巧罷了,平時和他們這些二等丫鬟說話,那可是非常趾高氣昂的。


    顧錦朝笑笑,采芙這個性子不錯。她摸著茶杯緣凹凸的花紋,平淡地說:“豆豉新製,得夏天的才好。冬天做出來的總少了味道。”


    采芙有些疑惑,小姐也知道怎麽製豆豉?


    錦朝可是顧家的嫡長女,這些東西不過是尋常的小吃食,小姐怎麽知道,又為何要對她說這幾句話?


    錦朝沒有再說什麽。她前世沒落之時整天無所事事,就學著拾葉做這些事,拾葉原本是四川潼川人,後來家窮才被賣出來,一路輾轉到了保定府。顧錦朝養出一手的好廚藝,她原本女紅很笨拙,長年累月的做下了竟然也有一手好繡工。這些東西,學著學著倒也覺得有趣。


    留香確實聰明伶俐,但是太容易見利忘義,前世若不是她那手仿她寫字的功夫,恐怕陳玄青還沒有那麽容易就扳倒她。她差點被逼死的時候,留香早領了陳玄青給的銀票和一棟三進的宅子,再也沒有來看過她。


    錦朝看著窗外的雪地暗自思忖。


    留香的家兄,想來顧家就來了,她甚至不用稟了她就自己去見了自己的家兄。可見在這顧家裏她給了自己大丫鬟多大的特權。她家兄為了給她送豆豉跑一趟無所謂,若是因為專門去打聽來的,那可就值得思考了,留香沒有這種遠見,她怕的是她背後有人作祟。


    顧錦朝第二日醒得極早,睜開眼後看到的還是雕玉蘭麒麟祥雲的紅木千工床,心中舒了口氣,她覺得自己現在精神越來越好了,前日還有些乏力,總覺得似乎不太能控製手腳一樣,今天卻沒這種感覺了。


    留香服侍她洗漱穿衣,又換了身淡紅色繡蓮瓣纏枝紋的遍地金襖裙,頭上戴了金累絲嵌寶石花三朵。錦朝隨著她做這些,並沒有說什麽。


    留香問道:“小姐今天起得這樣早,要先去侍候夫人嗎?”


    錦朝說:“好幾日沒去給父親請安了,今天要去一次……”又看她拿出一對耳墜,皺了眉道,“這金墜子就不用了。”


    顧家晨昏定省的規矩是姨娘們每日都要和主母請安,孩子們每日先和父親請安,再和母親請安。但是錦朝三五日不向父親請安也是常事,父親見了她總要說許多話,要她多看《女訓》《女戒》,隨著請來的蘇繡師父多學女紅,顧錦朝自然不喜歡。


    今天她先去給父親請安。


    錦朝需要熟悉顧家如今的情況,畢竟時日太長了,有些東西她已經不記清楚了。


    白芸端了大漆方盤進來,上麵放了牛乳粥、一碟花果子油酥、一碟甘露餅、還有一碟筍幹。錦朝看天色已經有點亮了,隻喝了牛乳粥,便往父親的鞠柳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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