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昆曲伶人


    符湘群覺得坐在角落裏的那個帥哥有點奇怪。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不過能來這裏,應該也是“飛揚酷青春”欄目組的其中一個選手邀請過來的像她一樣的小藝人。


    她不認識那個帥哥,這非常正常,事實上這裏的所有人,她認識的人不超過五個,其中有兩個還是因為曾經在片場見過的關係。


    6月下旬的天氣已是熱意滾滾。房間裏設施一般,都沒怎麽裝潢過,空調溫度也不行,有人嫌熱抱怨了幾句,其他人附和一下也就罷了,沒有人真的拿架子到去找工作人員挑剔。小藝人嘛,既沒知名度又缺少曝光,沒有紅之前都必須忍受得了這樣的怠慢。


    符湘群一邊拿著隨手撿來的欄目組宣傳資料扇風,一邊和不認識的其他藝人裝熟地閑聊了幾句,心中煩躁得不行。目光一轉,就看到了那位坐在連光照都很昏暗的角落裏的男子,微微低著頭,認真翻看手上的節目資料圖冊,不時閉目思考著什麽。半明半暗的光線中,他那過於安靜悠然的神色,讓符湘群感覺到一派清涼。


    繼而仔細一瞧,便動了心神。心神一動,那些往日熟悉的昆曲戲文不知如何便自然湧現。


    暗紅塵霎時雪亮,熱春光一陣冰涼。


    符湘群自從進入娛樂圈以來,還沒有見過這樣安靜的人。不是不說話的那種安靜,而是一種熟悉的身和心都沉下來的安靜。當她從前還在小縣城的昆曲社團裏時,常常會在自己的師父和師兄身上見到過這種安靜。在北京,在上海,大城市裏所碰見的男男女女,她總是隻能聽到他們心中發出的嘈雜而不甘的聲音,漸漸有些想念師父和師兄的那種從前令她覺得異常沉悶的安靜。


    眼前的這個男人。令符湘群很親切。


    符湘群漸漸避開了旁人,走近了那人。


    對方似乎是感覺到了視線,抬眼輕輕一瞧,眉目從昏昧的暗影裏驀然突出,像是汁液飽滿的筆觸終於落在了宣紙上,須臾之間暈染成一片水墨江山,淡麗鮮活,生動如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符湘群任那些詩經裏的句子自然地流淌過自己的心間。


    辰星覺得異樣。抬頭看到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孩直直盯著自己,心中微微詫異,卻還是習慣性地淺淺一笑。舉了舉手裏的資料冊,“你想看這個?”


    符湘群搖搖頭,不過顯然辰星的提問讓她鼓起了勇氣。她走近辰星,“你好像很眼熟,有演過什麽電視叫什麽來著?”然後做出眨眼費力回想的樣子。


    這裏的藝人都是該欄目的親友嘉賓。由選手指定或者邀請的。反正也是個露臉的機會,正好有空的藝人接受到這種請求多半不會拒絕,節目還會支付一點象征性的出場費,雖然不多,但是感覺很有麵子。因為三四線選手能夠交到的圈內朋友大多也是三四線甚至不如自己的藝人,所以這兒的藝人自然也都是大眾很不熟的麵孔。符湘群進這個圈子才一年多。也學會了一點察言觀色,知道這種場合下還是自己這種比較含糊的措辭不太會得罪人。直接問對方是誰的話暴露了自己完全不知道此人是誰,無意間就會讓也許已經拍過幾部電視劇配角的藝人不高興。而自己說眼熟什麽的。容易讓對方自動接話表明身份又不會感到不悅。


    符湘群沒料到的是,辰星可不認為近幾年自己有什麽能夠讓別人覺得“眼熟”的熒屏作品。他有點尷尬地看了眼對方,很快找到了為對方的行為找到了理由,“啊?是嗎?我想啊,你應該認錯人了。我已經有些年沒有影視劇在電視台播出了……”


    符湘群忽然感到頭上有幾隻烏鴉嘎嘎作響地飛過。這家夥才不像她的師父師兄,她的師父師兄什麽的才不會這麽搞不清狀況呢。


    “那你叫什麽名字啊?是剛出道的嗎?看你的樣子二十五六了吧?我也二十四了。”符湘群幹脆直接問道。


    “辰星。”辰星用手指指天花板。符湘群隨著他的姿勢抬頭去看,“天上的星辰,倒過來念就是我的名字。”


    符湘群重複了一遍,“辰星。”露出滿意的笑容,“挺不錯的名字啊。”


    “而且,我三十出頭了。”辰星誠實地道出自己的年齡。


    居然跟自己的師兄差不多大了!


    符湘群又感到自己出現了滿腦門子的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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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湘群其實自己都不清楚算不算正式出道。隻不過一年多前才來到了北京,投奔自己的阿姨鄔麗珠。姨夫尤小鵬是個小有成就的電視劇導演,擅長拍一係列清裝戲說劇,早年看到十來歲的符湘群,就說他條件好可以做個女演員。那時年紀尚小的符湘群就把這句話記了下來。


    符湘群的父親是個小生意人,母親來自個戲曲世家,符湘群的外公外婆辦了個昆曲戲班,在周邊地區小有名氣,直至文革才停辦。改革開放後戲曲界重新活躍,母親拾起了家傳,參加了當地政府開辦的昆曲社團。後來社團改製,就由當地的昆劇愛好者一個退休的老教授接手繼續辦下去,慘淡經營。


    從小耳濡目染加上母親有意訓練,小小年紀的符湘群唱昆曲唱得有模有樣,也加入了社團,成為年紀最小的社員。她拜了那個老教授為師,老教授的兒子就成了她的大師兄。起初社團長年在鄉鎮城市間流動演出,著實熱鬧了一陣。之後大家生活漸漸好了,家家戶戶有了電視,接著有了電腦,愛看戲曲的人越來越少。符湘群也覺得社團越來越冷清。母親和師父都想把符湘群培養進省裏的昆劇團,符湘群原本對自己也是信心滿滿,可參加了幾次新秀大賽,名次都不理想,偷偷哭過不少次。師兄東奔西走終於為她在杭州找了個業內的知名大師聽評一番,大師說這女孩有點靈氣,但天分有限,難成大角,就算勉強入了省劇團,也隻是蹉跎歲月,建議她轉行,把昆曲當個業餘興趣。符湘群當天跑到西湖邊一個人大哭了一場,之後對昆曲的興趣越來越淡,然後有一天終於決定去找自己當導演的姨夫。父母沒有阻攔她,想得比較開通,也知道她的性子比較倔,再說到北京有姨母照顧她,比較放心。


    師父年紀大了,符湘群走的時候他沒出門,是師兄送她的。師兄那時候也依然沉默而安靜,提著買給她的水果,等她上車的時候才遞給她,讓她好好照顧自己。符湘群嗯了一聲,列車門隨之關閉。在窗口,符湘群看到師兄背過身漸漸遠離月台,肩膀抽動著,不斷地用手去抹自己的臉,然後又回頭看。那個時刻符湘群也不知為什麽突然避到一邊,淚流滿麵。她知道師兄哭了,可她想裝作不知道。


    姨夫看到符湘群來了挺高興,拍著符湘群的肩膀說一定把她當親生女兒那樣照顧。姨夫是典型的北京漢子,外貌大大咧咧,內心粗中有細。三十多歲的姨夫尤小鵬是去杭州拍個片子時和符湘群的小姨碰上的,兩人一見鍾情二見傾心,沒多久就定下了婚事。他們有個兒子,現下在國外念書,身邊沒有子女也覺得寂寞,對符湘群確實格外疼愛。姨夫說當演員在娛樂圈混不是件容易的事,拍戲時會先帶著她在身邊多長長見識。因此這一年多來,符湘群並沒有正式演過姨夫電視裏什麽有名有姓的角色,她先是去一個演藝培訓班上了幾個月的課,後來隨著姨夫成天在劇場轉悠,觀摩別的演員如何演戲,姨夫還特意請了電影學院的老師抽空來指導她,慢慢地也讓她去參加一些圈內的宴會和商業活動,令她逐漸適應做一個公開人物。


    其實符湘群始終打心底裏不太適應,但她都可以忍受。因為這裏有太多的新鮮事物,新奇感遠遠超過她那一點點不適應。這段日子以來她總是很忙,忙著學習,忙著認識人。跟師兄打電話傾訴的頻率越來越低,師兄也總是很安靜地聽她說,在她委屈的時候隻會說別哭,別想太多,別人沒有那麽壞。可是師兄永遠不知道,為了搶一個角色,那些人有多麽壞。符湘群還記得自己剛和姨夫到拍攝電視劇片場那陣子,是如何親眼目睹了一個女演員怎麽勾引一個副導演在化妝間就上演了一場活春宮,那時候她嚇壞了。女演員以為符湘群是自己的競爭者,為了修理她,她故意打壞了劇組的東西,夥同那個副導演汙蔑符湘群說是她弄壞的。要不是姨夫給符湘群撐腰,那個女演員還真就得逞了。


    師兄總認為人之初,性本善。經曆了娛樂圈這些日子的見聞後,符湘群覺得,是師兄落伍了。就像她見過的老城區一家老舊茶館的招牌一樣,古色古香散發著古老時光的溫文從容,卻抵擋不了周圍咖啡館的入侵,漸漸沾滿灰塵,無人問津。路人路過也不過可惜一聲,卻不會拾起那塊招牌,照樣跨過去,進入了咖啡館。好像老東西就隻適合在照片裏賞玩,偶爾翻到,歎息一聲,便又翻過去,與自己的生活絲毫無關。


    符湘群現在做的,就是那個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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