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嫣還沒準備去告發周佐仁,不消一會兒,就見周佐仁從馮秋墨那兒出來,麻利地卷好自己的鋪蓋回鄉了。


    “周夫子是自己請辭了?”


    “有違師表,周佐仁是學堂的蛀蟲,一直以來,他以權謀私私相授受的事做得不少,可我睜一隻眼閉一隻就罷了,這回居然變本加厲,此次也算為縣學堂除此一害。”


    馮秋墨平淡說著,梅雪嫣卻不搭話。


    “怎麽?”馮秋墨抬頭問道,“你是怪我沒有早些處置他?容他這麽久?”


    梅雪嫣搖頭笑道:“既然人已經走了,學生也不好置喙。就是夫子這一教員空了出來,總得找個新先生來教咱們這一堂,又是勞煩馮老操心。””


    馮秋墨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才重重歎了一口氣。


    “唉……周佐仁起先是由一位德厚的師長所薦,起初也是坦坦蕩蕩的讀書人,不過十年便已然成了這幅模樣。”


    馮秋墨幽幽說道:“世道滄桑,汙濁遍地,就算我眼裏容不得沙子,有時也十分無奈,也不知何時才能河清海晏……不提這些,你來想必是有驚喜給我吧?”


    “不敢,隻是冬去春來,雪融枝發,如此景致更符合馮老詩中情境,感悟有所得。”


    “哦?快說。”


    馮秋墨迫不及待說道,老態的眉眼都舒展開了一些。梅雪嫣瞧了瞧窗外新開的梨花,枝葉也已經綻開了,新綠盎然。


    “春風又吹江南岸,這吹字用得讓人覺得唏噓蒼涼,既然是春風,應該更具新生氣象,學生以為改成‘綠’更恰當。”


    “綠?”


    馮秋墨喃喃念著,倏爾眼睛大亮。


    “春風又綠江南岸……綠!比吹更加靈動精妙,不僅是讓意象變得活潑,更讓心境變得恍然開朗,煥然生機。這樣一比吹、過、拂等等都太俗氣,我怎麽就沒想到呢?我果然沒看錯你,你這丫頭靈氣十足,不可多得啊!”


    “馮老謬讚了。”


    “我不是胡誇海吹。”馮秋墨說道,“這樣改了之後,此詩便跟活了過來一般,至少有達府之才,說不定也能上一上《詩報》呢!這樣一來,你就是我的一字之師了。”


    馮秋墨說著已經起身一拜了,梅雪嫣側身避開了。


    “馮老這是做什麽?學生頂多算錦上添花,提了一丁點想法,更當不起什麽一字之師。”


    “我說你當得起就當得起!”馮秋墨樂道,“我幾十年也沒上過幾次《詩報》,我會把此詩薦給文院,如果能刊登,我定會重點提這一字!”


    馮秋墨光明磊落,根本不屑於為沽名釣譽而做掩掩藏藏的事。


    縣試在即,梅雪嫣趁閑去成芳書坊,準備淘一些曆屆出色的經義來,書讀得越多底蘊越深。


    林府雖也有藏書樓,可是都是些珍貴舊書殘本之類的,與時勢偏差,何況藏書樓終年鎖著,林家沒人有這個功夫去讀書,鑰匙在夫人那兒,梅雪嫣懶得去討要欠下人情。


    路上見著一架馬車,豪華寬敞,是臨安大戶馬家的。


    梅雪嫣一走,馬錦雋放下撩起一角的簾子,若有所思。


    “雋兒,你方才看什麽?”


    馬錦騏放下手中的書,隨口問道。


    “是那位梅案首呢。”馬錦雋頗有興致答道,“最近她風頭可是出盡了,臉也丟光了,我方才看她,好似跟沒事人一般,真是不知羞恥為何物。”


    馬錦騏雖然不管外事,可身邊人總是四通八達的,他的書童也會常跟他講外界聽聞,最近臨安縣鬧得最響亮的,當然是梅雪嫣的事。


    他略一思考便知其中蹊蹺,無非是有人作祟而已,不過事不關己,他沒什麽興趣管這種家長裏短的醜事。


    “我倒更佩服她。”


    馬錦騏淡淡微笑,素日板著臉更加俊逸迷人。


    “一般女子可做不到她這樣,被人汙蔑,多半是要尋死覓活的,她容忍堅韌,非常人能所及,這等女子才是不凡,老實說,如果是你遇到這種事,心性不定比她更好。”


    “嘁……”馬錦雋不屑地說道,“就哥哥你老把人往好的想,她哪裏是什麽不凡,就是……就是臉皮厚!”


    “雋兒是對她有成見嗎?怎每次提及你都是惡語相向?”


    “那倒沒有。”


    馬錦雋撇了撇嘴,心說,她算是哪根蔥,也值得我對她有成見?


    “事實如此,哥哥再洗白她,也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我才不要和她比較。”馬錦雋頓了頓又說道,“還有她上《詩報》的事,我就是看不慣她搶了哥哥的風頭,她的詩哪有你作的好?”


    馬錦騏聽到此處,又斂去了笑容。


    “《詩報》有才能者居之,又不是隻有我能獨占。”


    話雖如此,馬錦騏突然生出一絲不悅,這種感覺他從未有過,從來都是他接受別人羨慕和讚歎,不光是同齡人,就是整個臨安,也無人能出其右,他從不用羨慕,或者說妒忌他人。


    馬錦騏慣於以自謙的姿態,出現在任何人麵前,而不是真的低人一等。


    這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好了,雋兒,背後莫要嚼人舌根。你要多注意一些,尤其是出門在外,不過咱們不是那種封建人家,你隻要不闖禍,在外頭漲些見識是好的,我投身科舉,將來拜官入士,家裏的生意遲早是要你管的。”


    馬錦雋握了握胸前掛著的馬踏浮雲玉墜,顏色和她今日穿的藍白對襟交相輝映,看起來清麗脫俗。


    “哥哥,咱們能不能不去……”


    “不行。”馬錦騏肅聲說道,“林家是臨安的名門望族,咱們家雖說富庶,可終究是商賈人家,和林家聯姻於我馬家有益,對你來說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姻緣。”


    馬錦雋扁了扁嘴,她不想去見人相親,雖說家裏開明,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一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決定終生大事,兄長寵溺她,所以連她都帶上了。


    “哥哥,難不成,我以後還跟那個女人共侍一夫?!”


    “哪個出色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嫁到林家自然是要做正妻的,什麽女人不都得聽你的話?”


    馬錦雋嗯了一聲,可她腦海裏隻有那日文會見到的瀟灑身影,再容不下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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