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馮秋墨、吳縣令和孫監察連夜將考卷審閱。


    幾千份的試卷,當然不是三個人能忙得過來的,一共十名閱卷秀才,評閱完文史部分,三位主監考也忙了一宿。


    最後按文史的評分等級,吳縣令親自選出五十份來,再來由監考對詩詞評等。


    雖說鄉試考兩部分,一是文史,二是詩詞,作為最後錄取的綜合評判。但是童生以學識基礎為重,詩詞為輔,如果有兩個考生不分伯仲,也是以文史的評分為先。


    畢竟參加鄉試的童生,能寫出什麽好詩詞來?更何況詩詞並無具體標準,個人偏好不同,很難統一衡量出高下。


    吳縣令整理出五十份考卷,放在案桌上,打了個哈欠。


    “馮老,孫老,這是文史評等前五十名,請過目。”


    馮秋墨和孫監察都是眼睛赤紅,忙碌了一晚上,這閱卷之事大意不得,且要盡快回文院稟報最終結果,所以時間趕緊。


    “有勞吳縣令了,我們兩個還睡了一個時辰,你是連眼皮都沒合。”


    馮秋墨拱手說道,吳縣令連忙回禮客套。


    “您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輩,這種體力活的小事,自然由下官代勞。”


    孫監察拿起一份卷子,麵無表情地翻看。


    “沒有什麽遺漏吧?這關乎學子們的前途,也事關學院挑選人才,半點也馬虎不得。”


    “自然沒有,下官整理了三遍,不會有一絲紕漏。”


    吳縣令乃一縣之尊,三人同樣都是舉人,可馮秋墨比他聲望高,而孫監察是文院派來的,所以才自謙稱呼。


    也由此可見文人地位。


    孫監察首先看的是文史第一名,評等甲上的卷子,一眼就看出這是梅雪嫣的考卷,他曾粗略瀏覽過,自然認出來了,心裏微沉,臉上卻不露聲色。


    因為文史第一名,不出意外也就是此次臨安縣的案首了,孫監察連童生名額都不想給她,哪能如她所願,取得這案首之位?


    馮秋墨則拿起第二名的卷子,點評道:“錯一題,兩次塗改錯字,而且誤答第一題,評分甲下,嗯,評分公正。”


    孫監察一聽,心裏暗道不好,這第二名甲下,梅雪嫣的卷子甲上,中間足足差了兩等!可以說隻要詩詞部分不出意外,案首豈不是花落女子身上了?


    忍不住心裏謾罵,這臨安縣的男子都這般沒出息?連個女子都比不過,就是第二名都差兩等,其它更是不堪入目了!


    “我倒覺得這卷子可以提上一等。”


    孫監察依舊板著臉,幽幽說道。


    吳縣令拿過來翻看,覺得沒有提等的理由。


    “孫監察何出此言?”


    “按文院的評判準則,錯字隻要不影響卷麵,都是不需予以扣分的,今年的試題過難,這張卷子隻錯一題,足以評甲上,但是因其答了第一題,所以理應降一等,就評為甲中吧!”


    孫監察也是頭疼,再不強行給它提一等,那梅雪嫣拿到案首簡直就是板上釘釘了!


    吳縣令有些意外,這酸腐老頭怎麽會給人提等?理由雖牽強了一點,但是今年普遍評分過低,連第二名都隻是甲下,他這個縣令臉上也無光,指不定還要被文院那些老鬼指責治學不嚴。


    吳縣令沒有反對,馮秋墨卻不認同。


    “錯字隻能怪他不夠嚴謹,作為監考,不能對此等態度網開一麵。而且他錯一題,評甲下是最為恰當的。”


    孫監察腹謗,這死老頭牛鼻子脾氣又強起來了,一般地方監考,哪個不是對他這個文院派來的監察恭恭敬敬的,這馮秋墨還是一如既往的臭脾氣,不怕得罪他。


    “第二名評分太低,要是稟報給文院,恐怕臨安縣說出去不太好聽,你說是吧,吳縣令?”


    孫監察隻能拉攏吳縣令,他馮秋墨不在乎,可吳縣令還得賺幾分薄名呢。


    “是啊是啊,就改為甲中吧,算是對學生的鼓勵了。”


    評卷若出現分歧,以多數為準,馮秋墨瞪了吳縣令一眼,也隻能作罷。


    孫監察冷笑,指著第一份考卷說道:“而且,這第一名不足以評為甲上。”


    “啊?”吳縣令苦著臉問道,“這又是為何?”


    為何?他哪裏知道為何?


    要把梅雪嫣的評等壓下去,孫監察也隻能硬著頭皮編造了。


    “因為……”孫監察躊躇片刻,眼睛一亮說道,“因為這卷麵太過馬虎,字跡醜陋,應當降一等級!”


    馮秋墨性子正直,可他不笨,哪裏不知道孫監察是看出了端倪,想要搗鬼?


    “方才孫監察不是說,字跡不影響卷麵不能扣分?此人字體一般,但是工工整整,無一錯字,憑什麽降等?”


    “你不也說卷麵馬虎隻能怪他不夠嚴謹嗎?咱們讀書之人,書法乃是頂頂重要的,就連童生都有習字課,就是因為字如其人,字代表著一人的修養和治學態度,此人決不能評為甲上!”


    馮秋墨易怒,頓時粗氣吹得胡須抖動不停。


    “大言不慚,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可知道,有多少寒門士子買不起筆墨,隻能在沙地上練字?科舉考試挑選的是有才能的學子,不是書法大家!”


    孫監察巋然不動,隻冷眼瞧著他。


    “王羲之幼時憑空比劃習字,也能成一代書聖,所謂貧窮,不過是有人為懶惰尋的借口。”


    馮秋墨氣得手腳微微顫抖,扶著椅把的手攛緊。


    “你簡直就是胡攪蠻纏!一個是答題完美,一個是幾處錯誤,你竟然將二者評為同等?真是天大的笑話,口口聲聲不包庇偏向任何人,文院現在連監察都腐朽到如此地步了嗎?你再肆意打壓,我必奏疏一折,向文院討個說法!”


    吳縣令既欽佩他寧折不屈,又鬱悶他每年評卷,幾乎都要大吵幾次,今年更是幾乎指著孫監察罵了。


    也怪孫監察,理由太過荒唐,行事恣意妄為了些。


    “馮老,孫老,文史暫且不評,稍後達成了共識咱們再行決定。”吳縣令和著麵團說道,“咱們先看詩詞吧,詩詞還未評等呢!”


    鬧到文院孫監察雖不怕,可對自己的聲譽有損,不再跟馮秋墨計較,這馮秋墨早就臭名昭著,難纏得很,被他告上,一時間都無法脫身了。


    童生的詩詞能力有限,無法入眼,孫監察也沒什麽可點評的,坐在一旁任吳縣令他們評等。


    “好好!馮老,你看看這首詩!”


    吳縣令突然連說兩個好,將卷子遞給馮秋墨。


    “吾家洗硯池邊樹,朵朵梅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馮秋墨原本擠在一堆的臉舒展開來,初一品鑒,他就喜歡上了這首詩,再讀幾遍愈有味道,忍不住賞鑒起來,竟是沉迷其中,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前兩句描繪的是畫梅,後兩句借物明誌,的確好詩,別說是童生,就是放在秀才舉人之間,也是絕無僅有,難得難得!”


    吳縣令看他手舞足蹈的樣子,忍不住笑道:“馮老還是這般,遇到有才華的人見獵心喜,連笑都收不住了,馮老,此詩我覺得更像抒發你的心意。”


    “不管寫誰,這首詩名正言順的甲上。”


    馮秋墨心中的鬱結也消散了不少,縱然被貶官,被人指責又如何?他依舊我行我素,他無需曲意巴結何人,也不用他人奉承討好。


    不要人誇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孫監察早就快速覽過一遍詩,在一旁酸得很,一個破落戶,裝什麽清高自傲?


    他正想雞蛋裏挑骨頭,可實在找不出什麽毛病來。


    “詩還不錯,沒什麽韻律大錯,隻是對仗差了些,勉強評個甲中吧。”


    就連吳縣令都有些氣惱了,這首詩跟其他人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它的意境不需要局限於任何對仗韻律之間。


    馮秋墨因受詩影響,卻是心境平和下來,寶鏡不會蒙塵,珍珠也不會埋於沙土,馮秋墨隻說了一句話,卻讓孫監察臉色大變。


    “我等並無資格評價這首詩,我敢下定論,此詩必然出縣,若你我不服,馮秋墨恭請聖裁!”


    語氣平淡,卻如同晨鍾暮鼓般迫人。


    所謂出縣,便是詩詞流傳的名氣,足以被頌揚到本縣之外。


    “你!”孫監察拍案而起,喝道,“你怎麽敢?聖裁豈能用在區區鄉試?”


    馮秋墨坐如青鬆說道:“我當然敢,孫監察,你若再胡鬧,我不旦要請聖裁,還要上書告你!”


    孫監察恨得咬牙切齒,卻隻能罷休。


    聖人裁決可不是玩笑,若裁決結果是偏向他們,自己的才名算是毀了,前途也走到了盡頭。即使是他執意贏了,他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說到底他隻是維護大統,排斥梅雪嫣而已,這臨安縣的案首是誰,關他何事?何況,此時鄉試結果已經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再如何打壓,其他考生的才學,比起梅雪嫣來,難以望其項背。


    “你們謄寫名單,明早放榜!”孫監察無奈地說道,“此事我會上報文院。”


    說完連榜單都不看,騰騰走了。


    吳縣令歎道:“這結果一波三折啊,它日這丫頭功成名就,馮老功不可沒。”


    “還得多謝吳縣令你仗義執言,景國第一女童生,必然是臨安縣的一段美名。”


    馮秋墨鼻子裏哼了一聲,怪吳縣令太過圓滑,不過還未到不分是非的地步,官場上能有這般品行,還算值得相交。


    吳縣令窘迫,訕訕笑道:“說起來真是慚愧,起初我也不看好女子,她卻讓我出乎意料,我派人登門發榜,算我致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將門才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柯小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柯小樂並收藏將門才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