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已近晌午時分,有十幾個人被馮院君逐出考場。


    有的因為喧嘩,有的是作弊,而後考場安靜了下來,這舞弊如同走懸崖邊,一個不慎便是臭名遠揚,而且再也沒有參加科舉的資格了,情節嚴重的,還會影響其家族近親。


    梅雪嫣剛剛答完倒數第二題,她的字順溜了許多。


    “默寫《楚辭.九章.懷沙》,這幾乎超越了童生能應付的範疇。”


    楚辭的辭藻之冗雜生僻,讓大部分童生都望而怯之,讀都讀不通,更別說背誦了。梅雪嫣也是凝神貫注地一筆一劃寫完,生怕寫了錯別字。


    “隻剩詩詞了。”


    梅雪嫣估摸了一下時辰,自己不慌不忙地答完題,還沒到中午,她是背著沈氏潛出林府的,半日還好,沈氏忙著招呼林二郎,不會注意到小院這邊,可整整一日不見人,恐怕連丫鬟都會發現。


    所以她須在晌午間回去。


    今年的詩詞不是寫春夏秋冬,也不是賞花吟月,一般童生的詩詞水平也僅僅是如此了,這次鄉試卻別出心裁,以格言或者座右銘為中心,內容倒不限製,可以抒發心胸,可以寫淩雲壯誌,也可以寫自律等等,詩詞不限。


    “看似拓寬了思路,其實更加局限了,如果是四季景物,好歹有個形狀顏色可以描繪,對仗音律都簡單很多。”


    梅雪嫣隻沉思了一會兒,便開始下筆了。


    她被沈子文指責,方才那個老監考,對她也眼色不善。這首詩作,算是她有感而發。


    寫之前,梅雪嫣默念一句:“多謝先賢續我性命,予我詩書才能,梅雪嫣定不再糊塗度日,渾渾噩噩,景國史書上,必添諸聖之墨寶遺珠,不辜負先賢瑰寶!”


    吾家洗硯池邊樹,朵朵梅開淡墨痕。


    不要人誇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此詩明誌,符合鄉試的主題,梅雪嫣寫完將所有考卷整理好,然後把自己的硯台墨筆洗幹淨擦幹,用粗布包了仔細地放進小布袋中。


    恰好學堂送來飯菜,正好是中午了,梅雪嫣本想趕緊回府,卻被香氣撲鼻的飯食吸引了,她在府裏粗茶淡飯,比下人吃得還差,看見可口飯菜不由得食指大動。


    “用完膳食再回去不晚,還能給陳媽媽省一頓吃的。”


    梅雪嫣拿起筷子吃起來,香辣藕片,蒜薹炒肉,還有一份例湯,是酸菜蛋湯,這飯菜隻能算是普通人家的規格,缺衣少食的梅雪嫣卻吃得噴香,連馮秋墨走到麵前都未曾發覺。


    等抬頭看到馮院君正盯著自己時,梅雪嫣頓時窘迫,方才狼吞虎咽失態的模樣肯定是被他一覽無遺。


    隻好抬頭對馮院君淺淺一笑,繼續吃自己的,當然扒拉飯菜的速度放緩了一些。


    馮院君站那哭笑不得,吹了一下胡子走了。


    “馮院君,可是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惹了你?”


    吳縣令見馮秋墨神態不對勁,說怒不是怒,誰笑也笑不出的模樣。


    “沒。”馮秋墨端了端手說道,“我方才巡視一圈,所有考生都冥思苦想,哪吃得下東西?飯菜幾乎被擱置在一旁,有的也就吃了兩三口就唉聲歎氣,那個叫梅雪嫣的丫頭卻狼吞虎咽的,真是……”


    馮秋墨不知作何表示,這飯食本來就是給他們吃的,可也沒見過這麽餓虎撲食的,看見自個兒誰不是嚇得正襟危坐,這臭丫頭居然還對自己盈盈一笑,不拿自己的存在當回事,吃得還挺香。


    “哼,學子們都是嚴謹認真,她根本沒在意這鄉試,當然吃得暢快!”孫監察聽了之後冷哼一聲道,“我早說過,不要放任閑雜人等進來搗亂!”


    馮秋墨稀鬆的老眉一抖,眼看就要動怒了。


    “孫監察,這丫頭胸有成竹,所以才不畏手畏腳,這份心性百中無一。”


    馮秋墨始終堅信,早上把那沈子文說得啞口無言的丫頭不會隻是來玩笑的。沈子文的名字他也略有耳聞,說是對案首誌在必得,屆時會進入縣學堂,將是他的學生,算得上一個可塑之才吧。


    當時馮秋墨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將眾人一言一行盡收眼底,他最看重的還不是人的才華,而是心性。


    跟那丫頭相比,沈子文卻是不堪一提,所以馮秋墨沒有阻她入內,反而處處相護。


    “別人都巴不得一個時辰作兩個時辰用,匆忙吃幾口果腹,哪有像她這般閑情雅致的?豈不是把鄉試當兒戲玩鬧?怕隻怕,有些人根本不是來鄉試,而是來蹭一頓免費飯食的!”


    “你……”


    孫監察對女子參加科舉存有芥蒂,更是看梅雪嫣不順眼。


    見兩個老頭又要吵得不可開交,吳縣令隻能幫著打圓場。


    “孫老,馮老,是好是歹咱們都言之過早,此時爭辯也無濟於事,反正等到了時辰收卷,咱們評分評等,一切就見分曉了。”


    孫監察點頭冷笑道:“馮院君可莫要再吹捧了,屆時被砸了腳就不好了。”


    馮秋墨不甘示弱地說道:“考卷裏見真章!”


    “幾位監考大人,現在可以走了嗎?”


    梅雪嫣遠遠見監考在爭執,不知道該不該打攪,可自己時間緊迫,實在不能再耽擱了。


    三位監考同時轉過頭來,見梅雪嫣亭亭站立,左手提著布袋,右手拿著考卷,顯然已經收拾好了。


    馮秋墨見她這副模樣,竟是眼前一花,踉蹌一下才站穩,他年輕時便出了名的脾氣急躁,老了修養脾性好了一些,可仍然憎惡分明,容易犯急。


    “你!我還以為你能開創先河,與一般女子不同,沒想到……”馮秋墨指著梅雪嫣發怒說道,“你太讓我失望了!”


    梅雪嫣見他憤怒至極,連話都說不完整,好似她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一般,心中懾然,又很疑惑,她沒招惹這老頭啊!


    倒是旁邊的孫監察哈哈大笑起來,不屑地瞅了梅雪嫣一眼。


    “我就說,鄉試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人都能參加的,一日時間,她連半日都沒撐過,想必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已經棄考了,白白浪費學堂的一頓餐食!”


    孫監察看向自己,好像自己是來騙吃騙喝的,梅雪嫣更是迷惑不解了。


    馮秋墨一把拉住自己,嚴厲地責問道:“丫頭,我問你,你明明有幾分才氣,還在那沈子文之上,你為何……為何要棄考?!”


    梅雪嫣眨了眨眼睛,被這個失態的老頭嚇唬住了。


    “你家境貧寒,考取童生的機會多難得?按照傳統,本不應該許女子資格,報名之時,老夫力排眾議,才護住了你這個名額,你卻棄考……對得起老夫的一番良苦用心,對得起自己嗎?”


    說實在,馮秋墨早就一身嚴厲威嚴,動起怒來更是讓人心生畏懼。


    麵對馮秋墨的怒容和質問,梅雪嫣自然是有些膽怯,可看他更像是恨鐵不成鋼,反倒讓自己莫名覺得這老頭有些慈祥。原來自己以女子之名報考,起初就遭到非議,是馮秋墨在其中大費周章才留住名額的。


    “我……”梅雪嫣瞪著眸子奇怪地說道,“我沒有棄考啊!”


    吳縣令也肅然地說道:“既然不是棄考,你為何要離開考室,還不快快坐回去!”


    吳縣令有心幫她一把,就當她是不懂規矩吧,可卻被孫監察攔住了。


    “無故離開考室,已然犯了條例,按照規矩,應該逐出考場,成績作廢!馮老,想必你不會包庇任何人吧?”孫監察聲調變高說道。


    這些老頭一個個神經質的,她話還沒說兩句,就要把自己成績作廢,梅雪嫣不由得也有些生氣了。


    “我沒有棄考,我是來交卷的!”


    馮秋墨拉住她的手一鬆,臉色變幻無窮,最後由怒變喜,咧嘴露出幾顆黃牙。


    “你是說你已經答完題了?”


    大怒大喜之下,馮秋墨腦子還有點懵。


    梅雪嫣揉了揉自己被他捏疼的手腕,微微點了點頭。


    孫監察不可置信,搶過梅雪嫣手中的考卷,卻是已經寫得滿滿當當,他還不曾細看,可人家的的確確是已經答完了題。


    吳縣令和馮秋墨也擠過來,按條例來說,他們要把考卷封蓋姓名,不能提前閱卷的,但是沒按捺不住。


    梅雪嫣福禮說道:“三位監考,學生答完考卷,反正考卷無法修改,與其幹坐著浪費時間,還不如提前交卷,學生回家還來得及讀幾本書。”


    “既然考完交卷,那你可以走了!”


    孫監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立馬用米膠封住名字,用書本壓住。


    有的監考受賄,在評等時作出舞弊之事,文院為杜絕這個現象,派監察來親自督促,一般來說監察都不是本縣人物,所以較為公正。


    孫監察卻是反應迅速,不能讓馮秋墨他們認得梅雪嫣的考卷,到時候私心給她評分提高,現在隻有他一人看清了考卷,到時候評等時,定要打壓一番。


    “嗬嗬嗬嗬……”馮秋墨突然傻笑幾聲說道,“是的,走吧走吧!”


    隻要答完,馮秋墨對梅雪嫣就抱有信心。


    馮秋墨揮手跟趕蒼蠅似的,梅雪嫣不滿地嘟囔一句就告辭離開了縣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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