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快到下班時,又接了一個電話,拿起來一聽,才知道是水利廳長範紅堂的。張青雲心情很複雜,不冷不熱地聽範紅堂和自己套近乎。


    雖然是一個村子的,自從大學畢業張青雲的爹爹在範紅堂那裏碰了釘子後,兩家人根本就沒有來往過。同在省城裏工作,張青雲也從來沒有找過範紅堂。他心裏還是有氣,認為範紅堂當年沒給自己麵子。況且自己是個小百姓,範紅堂是一個大廳的廳長,身份差別太大,以他的好麵子的心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找範紅堂的。


    就是到了東州市委,當了市委書記的秘書,他也沒有找過範紅堂,市委和水利廳平常沒有多少業務往來,張青雲也沒有刻意去通融一下雙方的關係。他的脾氣,從來就懶得求人。


    這次進省政府,他就算準了,範紅堂肯定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他不先看口,自己決不先開口,就是要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很舒服,讓張青雲有種今非昔比的感受。


    範紅堂的語氣很謙和,在電話裏說:“青雲啊,我聽王誌遠說了,你跟王省長到了省政府,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啊!還請老弟你以後多多關照啊。以前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還請多包涵啊,咱們畢竟是一個村子的,我和你父親還是一個學校的同學,有時間喊上王誌遠,我們一起吃頓飯,好好聊聊天。”


    張青雲壓住心裏的不滿,換了一種親切、熱情的口氣對他說:“哪裏啊,範廳長,你太客氣了,按年齡我該叫你叔叔的,您是前輩,我早就該去拜訪您,工作一忙就忘了,對不起了。等忙完這一段我約王誌遠一起去看你。”


    張青雲知道他也是找王天成表忠心的,就把電話給他轉了過去。放下電話,張青雲猜測範紅堂的心思,他比自己的父親小兩歲,也有五十六歲了吧,這個年齡,是當官的最微妙的,讓你幹也行,不讓你幹也行,關鍵看主要領導給你怎樣說話。


    範紅堂肯定還想把自己這個水利廳長幹下去,再幹一屆,即使幹不到頭,也差不多了,六十歲再退休。但如果省委書記和省長看不上他,把他攆到人大或者政協去,當個什麽專門委員會的主任副主任的,他也沒話講。最差了,給個巡視員的職務,雖然還是正廳待遇,但隻有回家抱孩子去了。


    以範紅堂的經曆,張青雲判斷,他是有很大官癮的人,當年他為了迅速提拔,寧願舍棄許多長相很好的女孩子的追求,做了大官的上門女婿,娶了個極其醜陋的女人做老婆,這樣的人,你不讓他當官,簡直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


    張青雲知道,他是想和王天成迅速搞好關係,畢竟他當過省政府的副秘書長,和王天成早就熟悉,至於以後怎麽辦,那要看他在王天成心目中的位置。


    王天成要是對他印象不錯,就會在明年新的一屆省政府成員調整時為他說話,為他保住廳長的位子。如果對他印象很好,他又特別識趣的話,平調到市裏麵做個市委書記、市長的也不是沒可能。


    雖然做市委書記和市長,和在省政府做廳長級別是一樣,但重要性卻不可同日而語。市委書記和市長,那是一方諸侯,手下管了幾百甚至上千萬人,比當個廳長威風多了。當廳長,如果運氣不是特別好,你基本上就沒有上升的可能了,隻有那種在地方當過市委書記和市長的人,上升的可能性才更大。


    張青雲留心統計了一下,清河省最近十年來提拔的副省級幹部中,除了那些民主黨派的,真正從廳長的位子直接提拔為副省長的,就隻有區區四個人,還都是財政廳長、公安廳長、發改委主任這樣一些關鍵部門的一把手,像範紅堂這個水利廳長,屬於廳局領導裏的中上等位子,按部就班當副省長的機會基本上是沒有。


    官當到正廳這一級,隻要有機會,誰都想再往上爬一步,別看這正廳和副省,就一級,差別可大多了,關鍵是待遇不一樣。


    當了正廳,在省裏麵還稱不上是大領導,到哪裏視察不會有電視台的記者跟著,報紙上見不到你的名字,電視上看不到你的鏡頭,你上台了,下台了,沒多少人知道,也沒多少人問。


    房子你自己看著辦,有錢你就買大的,錢少你就買小的。看病得排隊,藥也不能隨便開,超過一定的數額醫生不開,醫保不報,單位不管。在台上官還當著一切都好辦,有人給你跑腿,有人給你處理票據,但一旦官不當了,退了休,就沒人理你了,想報個票,吃頓飯,用個車,基本上是看別人的臉色了。


    你人際關係好,在台上時沒有得罪太多的人,別人承你的情還好辦,你的事情還有人管管;你要是得罪了太多的人,現在權力沒有了,你就要加倍償還欠別人的債務,收獲更多對你的怨恨和蔑視,別人壓在心裏幾十年的怨恨、不滿都會使出來,你就會成為喪家之犬,狼狽不堪。


    而再上一級,當了副省級幹部,就完全不一樣了,你這才成了真正的高幹,大領導,生老病死,都有人管,有人問。電視上有影,報紙上有聲,到哪裏視察都有人陪同,想度假就去度假,想看病了有專門的醫生,住著統一分配的別墅,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就是退休了,老幹部局還給你配著秘書、司機、管理員,享受著該享受的待遇,那多愜意,多威風。


    張青雲想,要是自己到了範紅堂這樣的年齡,這樣的級別,也不會甘心,也會放手一博,爭取再上一個台階。


    人啊,到了那個時候,誰也超脫不了,誰不想風光了更風光,進步了更進步?野心、貪婪,有時候也是好事情,正是人類的永不滿足,才導致了人類的一天天進步。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上學時張青雲沒少聽老師們這樣羅嗦,如今進了官場,才知道這當官比學習還緊張,更沒有退路,你一退就什麽也不是了,還不如從來就沒有當過,那樣至少沒有大的心理落差,讓人心裏還好受些。最可怕的是風光慣了,威風慣了,一夜之間就什麽都沒了,心理承受不了,接受不了現實的殘酷,一氣就生病了,身體常年積壓的病痛瞬時間全爆發了,很快就向馬克思報到去了,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例子簡直太多了。


    這些人都是典型的官迷,官就是他們的命根子,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意義所在,離了這個,他們就活不下去,他們就覺得生命沒有任何意義,張青雲覺得,這也是一種病態心理,是生活長期貧乏、無情趣的必然結果。


    這些年,張青雲看書漸漸明白了一些道理,人這一輩子,不可以迷官,不可以迷錢,因為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太多了也沒有什麽用。但可以迷書,陶冶性情;可以迷色,享受異性的愉悅,隻要不過分,這些都是對身體有好處的。其它的,就順其自然吧!


    看看快到十二點了,該提醒王天成下班吃飯了,這時候電話又響了,張青雲拿起來一接,是王誌遠的。


    王誌遠對張青雲一直比較客氣、尊敬,這麽些年來,兩人關係處得很不錯,是張青雲在省城裏最親近的老鄉了。其他的老鄉同學什麽的,張青雲和他們也沒有過多來往,他覺得俗氣,沒意思,不生不熟的,也沒有太多的語言,見了麵隨便聊幾句,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就各自過各自的日子去了。


    而王誌遠,最關鍵的特點是出手大方,好交朋友,本來張青雲和他也沒有太多的話題,但王誌遠很熱情,對自己又好,有什麽事用到他的時候,隻要張青雲開口,王誌遠幾乎有求必應,這讓張青雲心裏很感激他。


    有三件事情張青雲對他特別感激。張青雲和鄭麗麗結婚時,王誌遠打的是六百元的大封包。有兒子張方圓時,王誌遠又打了個九百元的大封包,這在當時是不少的一筆錢了,幾乎相當於張青雲一個月的工資收入了。張青雲知道,王誌遠家裏有錢,老爸是做建築工程的,但誰的錢都不是那麽好掙的。王誌遠既然這樣做,說明他看得起自己。人家還是省政府辦公廳的副主任科員,而自己是個小教師,地位比著人家差多了。


    最讓張青雲感動的一次是,有一次老父親到省裏醫院做檢查,排隊排了幾天都沒有輪上,老父親都等急了,沒辦法張青雲打了王誌遠的電話,問他有沒有什麽辦法。


    王誌遠二話不說,開上自己的那輛剛買的小汽車,拉著張青雲的父親到省醫院跑了一上午,找了個熟悉的醫生,終於檢查完了,中午張青雲無論如何要請他吃頓飯,王誌遠推辭不掉,隻好答應了,但到了結賬的時候,張青雲發現,王誌遠趁上廁所的機會,早已經把賬結過了。


    張青雲不好意思,硬塞給王誌遠兩百塊錢,王誌遠臉一變說:“咋了,兄弟,看不起你老哥啊?我是真心看得起你這個兄弟,你要是看得起我,就把錢給我收起來,從此不要和我提錢的事。什麽你的我的,我們既然是兄弟,就不要講那麽多!來,喝酒喝酒!”


    吃完飯,王誌遠又開車把張青雲和他老爹送回了黨校的住處。回到家裏,張青雲聽老爹對自己說:“兒子啊,這個人值得交,人家對咱可不賴,你可得對人家好點,以後出息了別忘了人家。”


    張青雲說:“我看這一輩子要想出息難了,咱一沒人,二沒錢,誰會用我啊?隻能承別人一輩子的人情了!”


    老爹聽了歎了一口氣說:“也難說,命運這東西,誰也說不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嗎,我相信你兒子,就你這材料,比他範紅堂一點也不差,決不會一直埋沒下去的。”


    誰料想還真是被老爹言中了,自己時來運轉,做了大官的秘書。


    王誌遠問張青雲中午有沒有時間出去吃飯。


    張青雲:“沒有,下午吧,中午王省長可能還有事,再說中午時間太短,還要抓緊時間休息一下,不然下午沒精神。”


    王誌遠說:“好吧,那就晚上,你要是不介意的話,範紅堂也參加,他托我跟你說說,想請你吃頓飯,你看行不行?”


    張青雲說:“吃飯肯定沒問題,人家一個大廳長,請我這個小秘書吃飯,算給了很大的麵子了。問題是晚上不知道省長有什麽安排,我走了走不了。這樣吧,先答應他,如果省長這裏沒活動,我就和你一起去。有什麽變化,我再告訴你。”


    王誌遠說:“好吧,沒什麽變化的話,下班我開車在樓下接你。”


    張青雲說:“好吧。先這樣。”就把電話掛了。


    看看時間過了十二點了,秘書長袁保山和省長辦主任秦遠哲都過來了,請王省長下去一起吃飯。大家一起進去,看王天成還在批閱文件。


    看幾個人進來了,王天成才意識到下班時間到了,看看表,十二點多了,就摘下眼睛,去了一趟衛生間,和大家一起走出辦公樓,到後麵的小食堂裏吃飯。


    到了那裏,張青雲發現幾個副省長、副秘書長們都坐好了,單等著王天成到了就開餐。對這裏王天成自然很熟悉,但張青雲是第一次來,感到很新鮮。


    領導們坐了一個大包廂,裏麵擺了兩張桌子,張青雲看了看,在這裏吃飯的一共是十幾個人,一個省長,七個副省長,還有一個秘書長帶七個副秘書長。外加主席辦的主任秦運哲和自己。


    張青雲看了秦主任一眼,小聲說:“其他領導的秘書都不在這裏,我自己在這裏,不好吧!要不我到外麵的大廳去,和他們一樣打幾份菜吃?”


    秦主任笑著說:“沒事。坐下吧,你剛來,第一次也找不到地方,明天上午我和你一起去大廳吃。今天就先這樣,也不多你我兩個。”說著就招呼張青雲到秘書長們的那一桌坐下。


    服務員很快就把菜上來了,王天成說了一句:“中午時間緊,大家還要休息休息,開始吧。”就招呼各位副省長,吃菜、喝湯。


    張青雲也主動給各位秘書長轉著桌子,讓他們先品嚐菜,自己最後吃,以顯示自己的謙虛、禮貌,自己剛來,官自己是最小的,理應如此。


    這樣的場合,也不便於說什麽,完全就是個工作餐的性質,所以大家都不說話,直顧吃飯。也好,這樣效率很高,吃完飯時,張青雲看看表,時間才到十二點半,二十多分鍾就解決了問題。


    按王天成的習慣,他是要午休的,張青雲看王天成放下筷子了,就走了出去,到了走廊裏給司機小韓打通電話,要他開車做好準備。


    小韓在外麵大廳裏早吃了飯了,說已經在辦公樓下等著了。又過了三分鍾,其他的領導看王天成不吃了,也紛紛放下筷子。王天成對大家擺擺手說:“你們慢用,你們慢用。我先走一步,休息一下。”說著就站起來,往外走。


    其他的人也一起站起來,跟著王天成往外走。


    到了辦公樓下,張青雲看王天成往自己的車邊走,就知道他是要回東州賓館休息。東州賓館離這近,開車不到五分鍾就到了,方便。王天成跟大家招了招手,就坐到車子裏,張青雲輕輕地把門關上,車子就發動,一溜煙的開出去了。


    看看離上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張青雲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到沙發上躺了一個多小時,算午睡了一會。


    下午下班前,張青雲仔細看了省長辦送來的晚上的宴請活動,有兩個國家部委的副部長在清河考察,接待辦要落實省長出席不出席晚上的宴請。


    張青雲就進王天成的辦公室裏,匯報這事。王天成看了看這兩個人的名字,不熟悉,就吩咐張青雲說,讓林副省長去吧,說完就把活動安排表交給了張青雲。


    張青雲就打電話給接待辦,讓他們另和林正義的秘書聯係。


    看看到了下班時間了,張青雲就為王天成收拾好東西,一會兒司機小韓也上來了,張青雲把包交給小韓,先提下樓去開車,自己陪著王天成走下樓梯。


    把門的武警戰士看到王天成出來了,忙立正敬禮。王天成衝他們笑笑,擺擺手,張青雲忙快走一步,為他打開車門,等王天成坐穩了,才輕輕關上,恭敬地站著。王天成看了他一眼,招招手,小韓發動車子,一會兒就開走了。


    張青雲看王天成的車子開出了十幾米,才轉過身,到辦公室裏先給王誌遠打了個電話,說:“可以出發了,五分鍾後我下樓,你到外麵停車場的路邊等我。”然後上了一趟衛生間,簡單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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