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成凰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元桓的時候,算起來,元桓應該已經快七歲了,上次見元桓的時候,應該是過年那陣子,小孩子長得很是快,前一年過年,元桓還是個小娃娃似的,走兩步都要人去扶,不然就會磕著哪裏一樣。


    可前一年過年,已經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乖乖巧巧地坐在椅子上,整個儀式下來一動也不動,偶爾想要吃什麽便是和元夫人說一句悄悄話,安靜得像是一隻剛出娘胎的小鹿。


    而當元桓這次被駱平領著進來的時候,慕成凰還是忍不住在心裏頭感慨了一句,果然是物是人非,此事的元桓看起來比過年倒是當真高了不少,可是容貌卻是如出一轍的可愛,隻是眼神,眼神裏帶著一股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平淡和決絕,像是此次前來,他就沒有抱著能夠回去的想法。


    從一個七歲的小孩子的眼睛裏能夠看出這樣的情緒來,也不知道是一種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慕成凰安安靜靜地坐在慕秦易的書房裏看著走進來的元桓,慕秦易談話的時候,素來不準人打擾,能讓慕成凰坐在裏頭一同聽著,對於一直陪侍在慕秦易身邊的駱平來說,也是一個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元桓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除了眼神中的決然,還有這舉手投足之間的貴氣,都彰顯著他和不同孩童的不一樣。


    元桓回頭看了跟在身後的駱平,慕秦易立刻懂了,揮手讓駱平出去,看著這個年紀不大,氣場卻不小的元桓。


    元桓生得和元自山有幾分像,不過若是論相貌,還當真和熹妃像得多一些,雖然女生男相會被說是克夫,男生女相亦是不祥之兆,可是好在元桓眉宇之間多出了幾分英氣,算命的也說過,元桓雖然命途坎坷,可是最後還是會花好月圓的。


    “王爺可還是記得我?”元桓對著慕秦易,雖然兩人年齡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身份地位的差距更是天壤之別,可元桓對著慕秦易說話的語氣,卻猶如同齡人一般熟稔,絲毫沒有退縮或者猶豫。


    “你是我救的人,我怎麽會不記得?”慕秦易對著元桓亦是沒有用本王自稱,他看著元桓,故意這樣說,似乎在警示元桓,他既然有本事救下他,也有本事毀掉他,“更何況,若是不記得你是誰,為何會讓你進來?這間屋子,可是不是誰都能待得下的。”


    慕秦易說完,元桓便是極其自然地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慕成凰,這話明明是說給元桓聽的,可是被元桓這樣一看,慕成凰驀然覺得,這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她略顯尷尬地低下頭,卻是聽得元桓說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坐在這裏頭的這位姑娘,身份必然是不一般了。”


    慕秦易淡淡地回應了一句;“這不是你應該問的。”


    “我知道她是誰。”元桓猶如知道什麽鮮少有人知道的大秘密一樣我,微微昂起頭,篤定地說,“算起來,我應當喊這位姑娘一聲表姐。”


    慕秦易微微蹙眉:“誰是你表姐?”


    元桓一字一句地道;“四公主是我的親表姐,這位必定是之前便有聽人說起的五公主無疑了,那五公主和四公主是親姐妹,那五公主不也是我的表姐嗎?”


    慕秦易低頭,輕佻卻又是嚴肅地回了一句:“這是誰教你算的?”繼而抬頭,看著元桓臉上兩團小孩子特有的紅暈,“他教你算錯了。”


    慕成凰在一旁聽了隻是想笑,慕秦易平日裏看著也是一個極為大方的人,沒想到,會對小孩子一句看似不懂事,或者說是攀關係的話這樣計較。


    慕成凰沒有說話,隻是元桓的表情自然是變得不大好。


    慕秦易低頭,接過慕成凰默默遞過來的茶盞,慕成凰隻是想著,這廝一直都專注對元桓挑刺,想來口水也是費了不少,慕秦易一邊低頭喝茶,一邊對著元桓冷淡地道:“直接說吧,你來找我,想做什麽?”


    元桓深吸了一口氣:“跟隨王爺一起,殺回大順,我要替父親報仇,替母親報仇,替元家人報仇,是皇帝給我們一家人賜了死罪,我一定要讓他親口承認,他殺錯了人,下錯的命令。”


    嗬嗬,真是天真無比的想法,慕秦易聽了忍不住斜睨了元桓一眼,忍不住反問了一句:“這樣做有什麽意義?皇上承認他錯了,你的父親就能活過來了?你的母親就不用以淚洗麵,守一輩子的寡了?你們元家七十多口的人,就能全部好端端的從亂葬崗裏站起來了?”


    元桓眼眸中的淚水在眼眶中來回打轉,慕秦易說的每個字都像是紮在他心頭上的刺,可是他卻一根也拔不出去,慕秦易說的都是真的,元桓內心裏難以抹去的痛楚和難受也是真的,可他臉上那股不肯放棄的倔強和仇恨,也是真的。


    “而且,”慕秦易看著元桓繼續道,“若是說誰是你們家的仇人,我也應該算上一份,你來求你的仇人帶著你去複仇,不覺得可笑嗎?縱然我答應你了,可是你一個七歲的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帶著你病弱的母親,我沒記錯吧,元夫人從京城一路前往西夷,已經在路上感染了瘟疫,命不久矣,你們能做什麽?可以做什麽?”


    “母親已經去世了。”元桓咬牙道,“是昨晚去世的,我今天早晨,將母親埋葬之後,便直接過來了,正是因為母親的去世,才讓我更加想要回京城,替元家一家人報仇。”


    “埋葬?”慕秦易像是早就知道結果似的,以一種試探的口氣問道,“你拿什麽埋葬?據我所知,我給你們的盤纏,早就在路上被人偷了。”


    “賣身,”元桓倒很是淡定,“我說我可以賣身為奴,有一家人家看上了我,我說我還想回去最後整理一下,讓他等我一下,便是來了這裏,按道理,那戶人家的管家還在外頭等著我呢,王爺,你若是決定帶上我,就麻煩您請人出去,替我還了賣身的銀子,我之前是賣身給了那戶人家,你替我償還了銀子,那按理來說,我便是賣身給了你,自此以後,你讓我做什麽,我便是做什麽,當牛做馬,心甘情願,隻要您能帶著我回大順報仇,可你若是不願意,我也絕對不會死纏爛打,我隻要跟著外頭那個人出去,在西夷做一輩子的奴才就可以了。”


    元桓這話雖然說得有條有理的,可是這意思明顯就是逼著慕秦易做出一個決定,是讓元家的最後一位後人在西夷當奴隸,還是再一次幫助他?


    “你在威脅我?”慕秦易嗬嗬一笑,顯得毫不在乎,“你應該知道的,對於我來說,你們元家人是死是活,是當奴才還是當什麽,和我,都沒有關係的。”


    慕秦易抬眼看著元桓,像是博弈一般:“我都不必在意,更何況,帶著你,你有什麽作用?”


    元桓淡淡地道:“我知道王爺最想要做的就是替自己的太子哥哥伸冤翻案,就像我想要替元家人替父親翻案一樣,對於這一點,我們是一樣的,我需要翻案,需要王爺的幫助,可是王爺翻案,也離不開我的幫助,因為當年父親和皇上的往來書信全部都收藏在父親的書房一個暗格裏,那個地方十分隱秘,就算是皇上派了千軍萬馬將元家夷為平地,我也有把握,那一些秘密也不會被皇上發現,若是王爺願意幫助我回到大順報仇,我可以將這個地方告訴王爺,若是有了證據,王爺還愁之前那件陳年舊事不能昭告天下嗎?”


    慕成凰一直聽著兩人的對話,此時也是忍不住了,她偏著頭看著元桓,也不知道該說元桓是當真這麽憎恨慕元安,還是當真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元家的覆滅和慕秦易有脫不開的關係,或者說,元家的覆滅不過就是慕秦易為了替太子哥哥報仇一手操辦的局,至於慕元安,不過也就是慕秦易利用的一個籌碼罷了,雖然慕元安也早就想要給元自山一個兔死狗烹的結局,可絕對不是這麽早。


    “你想要王爺替你的父親翻案,證明你父親沒有叛國,卻又要幫助王爺翻案,證明太子的死是你父親和皇上一手締造的,你到底是想要替你父親抹黑,還是想要他名垂千史?”慕成凰看著元桓,這也正是慕秦易想要問的。


    “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公道罷了。”元桓的眼神裏帶著十分純粹的東西,這便是這世間少有的一種公義和道德,慕成凰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眼神了,現在的人,多多少少會有幾分自私,幾分自利,幾分為了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利益而要去顛倒黑白的無奈,元桓的這樣的想法,仿佛和這個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父親做過的事情,錯了,便是錯了,可是父親沒做過的事情,我也不能讓旁人汙蔑了他。”元桓振振有詞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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