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崔錦鵬是永遠的主戰派,他一直都在喋喋不休地告訴慕元安,告訴其他的官員們,大順的兵力是多麽的充足的,大順的神策軍是多麽的英勇無敵,大順的將軍是多麽的……


    崔錦鵬說到此處,卻是稍微頓了一頓,他差一點就因為慣性而說出元自山和肅親王慕秦易的名諱,他的額頭滲出了顆顆豆大的汗珠,企圖力挽狂瀾:“我大順的武將之輩,如今是人才輩出,京中左右驍衛裏便有左銜使慕向白和右銜使許少林,還有胡千元前輩的嫡長孫胡小將軍,也定能出奇製勝。”


    崔錦鵬之前說大順兵力十足,神策軍英勇無比的話倒是還很能振奮人心,可說完這一段話,卻是讓場麵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崔錦鵬所說的這幾個人,名聲是大,慕向白是初出茅廬的小輩,怎麽可能和北梁的攝政王祁長青以及北梁的那些老將相提並論,許少林又是原本的元家軍,雖然作戰經驗豐富,也的確有大將之材,可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啟用曾經造反將軍的原部下,莫說這百萬神策軍不服氣,這大順的百姓也會有怨言。


    至於這位胡小將軍名曰胡天賜,胡千元老將軍無人能敵這是實話,可因為常年征戰在外,膝下便隻有一個獨子,這獨子也是英年早逝,隻是死的時候,兒媳腹中已經孕育了一個小生命,雖然是個遺腹子,可這個意外來的孫子,卻成了胡老將軍最後的牽掛,也成了胡老將軍後半生唯一的支柱。


    聽著這名字便知道胡老將軍多麽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孫子,取名天賜,這可是上天賜給他的寶貝啊,雖然胡千元親自教習這嫡長孫各種兵書兵法,手把手教他紮馬步,可這胡天賜,卻從未上過戰場,莫說胡老將軍不同意,就算是胡老將軍同意了,慕元安和眾多群臣也會勸阻。


    一個家族,高貴到一個程度後,全天下的人都想要替這個家族,替這個姓氏留下血脈,胡家,正是這樣的一個家族。


    崔錦鵬說完,發現四周突然安靜了片刻,幹咳了幾聲,對著與他關係最好,也是之前大力主戰的齊真道:“齊尚書,你如何看?”


    戶部尚書齊真,也正是齊宣的父親,最近齊宣屢屢犯病,雖然府中一切有夫人和六公主慕成蘭打理,可他也是為了自己這個病弱的兒子操碎了心,自成親到現在,莫說他還期望著能早日抱上孫子,現下聽近身服侍的老嬤嬤說,這齊宣和六公主,從來都沒有同過房,這快半年裏,齊宣都是睡在書房,六公主慕成蘭則是睡在院子裏。


    這很明顯,就是自己的兒子不願意,弄得齊真現下也是有些後悔了,若是聽了兒子的意思,不著急娶親那便不娶了,讓兩夫妻弄成現在這樣,六公主慕成蘭雖然不受皇上寵愛,可好歹也是一位公主。


    幸好自己這個兒媳婦也是個能忍的,沒將這件事捅到宮裏頭去,不然這齊家的臉麵,還往哪裏擱。齊真微微蹙眉,倒是沒有像往常一樣斬釘截鐵地附和崔錦鵬,而是猶豫再三,迂回地道:“之前水災,現下時疫,朝中已經支出不少銀子了,再加上之前東秦一戰,已經提前預支了來年的預算,根據度支司的計算,現下,咱們控製時疫的費用,都已經預支到大後年的了,若是當真要硬碰硬,皇上,隻怕,國庫支撐不下去了。”


    這句話,立刻激起了千層浪,慕元安倒是坐在坐席上一句話都沒說,他手中轉動著佛珠,眼眸微閉,像是在閉目養神,可這些人說的每一句話,都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了他的心頭上。


    隻等著他們都討論得快要劍拔弩張了,慕元安才是突然用指尖在桌上磕了磕,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威懾力是十足的,六部的官員立刻噤聲,慕元安沒有睜開眼,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除了國庫空虛之外,還有什麽難處?一並說了?朕不希望,什麽事情等到決定了之後,你們再來告訴朕,這裏有難處,那裏也有難處,處處都有難處,都做不到,都做不了。”


    慕元安說完,像是還有回音在這大殿裏繞梁輪回,六部的官員麵麵相覷,齊真看了崔錦鵬一眼,崔錦鵬在六部過的官員中,讀書算是讀得最少的,不過本事是有的,秉性也不壞,就是容易急紅了眼,剛才他一聽著齊真沒有幫著自己的意思,便是狠狠地瞪了齊真一眼。


    其實若不是國庫實在沒有多餘的銀兩,齊真怎麽會擺出這樣一副中立的態度,他雖握筆書生,可胸中的熱血不輸戰場武夫,他稟手上前道:“其實銀子的問題,雖然國庫和預算有些棘手,可若需要籌集軍餉,大可以猶如先皇一樣,發動民間的力量,號召商戶集資,以後幾年的免稅或者減稅作為獎勵,記得先皇出征之時,光是江南的四大家族便是替先皇籌集了四萬萬兩黃金,如今大順國力更勝從前,想來,湊齊軍餉,勉強,也……不成問題。”


    “就是,”崔錦鵬這時候倒是知道幫腔,他倒不是針對齊真,而是對著禮部尚書林謙和道,“林大人的兒媳婦沈大姑娘不正是大順第一富商沈家的嫡長女嗎?這件事,若是林大人帶頭,必然有眾多商戶響應,這銀錢,根本不成問題,再者說了,若是國將不國,守著這銀子還有什麽意思,覆巢無完卵,想來那些商人也應該要懂。”


    沈珂是有錢,可讓做公公的去找兒媳婦要錢,而且還是這麽多大數額的,林謙和之前本就因為對沈珂嶺南的生意抱有貪欲而覺得愧對沈珂,現下這件事,他還沒有和沈珂商量過,自然不敢答應,可也不好直接拒絕,便是微微拱手道:“若能替大順出一份裏,我林家自然是在所不惜,隻是,如今朝中武將人才委實難有人能擔當此大任,群龍尚且不能無首,這件事,還需要再三商議。”


    慕元安一直聽著,他抬頭掃了六部的官員一眼,突然昂昂頭:“其實若是要人,朕倒是想到一人,此人不僅戰功卓略,而且沉著冷靜,常年駐守西北和北梁對峙,保一方平安,聽說,北梁附近的那些流寇都對他再三忌憚,凡有他在之地,必然安居樂業。”


    慕元安一說完,立刻有人反應過來:“皇上說的可是,西北侯田威?”


    慕元安點頭:“正是。”


    “可此人自十八年前太子貪汙一案之後,便是主動調離京城,常年駐守西北,先帝在世的時候便屢次召回,他都以各種理由推脫,就連皇上初登基之時,想要召回田威,封田威和元自山為並列的一品大將軍,田威都以腿痛傷寒小兒病重等各種理由推脫,皇上,這樣一個桀驁不馴的人,當真能托以重任嗎?”有人表示疑惑。


    的確,對於慕元安來說,田威可真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可再難啃的骨頭都會有軟肋,猶如元自山的軟肋就是家人,而田威的軟肋,又何嚐不是他那一對寶貝得不行的龍鳳胎呢?


    “此事再議。”慕元安揮了揮手,示意此事不用多談,“現下正是和北梁談判的時候,若是能和談,采取非戰爭的手段將北方三州保住,其他的條款,稍微讓步,也是可以的,可若是對方非要和我們來硬的,也要做好任何可能的準備,祁東海看著年紀輕,可不是個好對付的。”慕元安歎了口氣,又是吩咐他們先行下去。


    人走後,高原進來奉了一次茶,身後跟著小俞子,小俞子手中捧著一碟糕點,高原小心翼翼地給慕元安添了茶水,複又指了指小俞子手中的點心盤子道:“這是嘉禾軒送來的綠豆糕,說是惠才人親手做的,給皇上降火解氣。”


    其實慕元安當真若是心裏頭有氣,莫說綠豆糕,什麽東西都是解不了了,可不知為何,慕元安聞著這清香撲鼻的綠豆糕還是會覺得心曠神怡,竟然忍不住地想要吃兩口。


    慕元安讓高原將東西放下,示意他現在一旁聽令,慕元安疲憊地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想到今早晨知道的消息。


    隻是這消息,也來得太過緊湊了,先是竇呈的人來報,說是發現了慕成凰偷偷下下山的跡象,緊接著,長公主慕成清便是拖著羸弱的身體親自來向慕元安求情,說慕成凰下山隻是為了看望自己,擔心自己,讓自己網開一麵,自己還沒決定到底如何處置,龍虎山便是派了人來,說五公主感染了時疫,需要宮中主治時疫的太醫上山醫治。


    這一切的一切,像是被一隻大手安排好了一樣,流暢得讓人找不到任何破綻,可完美無缺的東西,本身就是一個破綻。


    現在最嚴重的問題,不是之前下不下山的問題,而是慕成凰感染時疫,慕元安現下的錦盒裏就隻剩下一顆藥丸了,隻能對付一次病發,雖然郭天離說,他有備下血液可以多製作一倍的藥丸,可慕元安不能冒這個險。


    慕元安側頭問了高原一句:“現下宮中,主要醫治時疫的太醫有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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