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成凰正是覺得這複姓歐陽的人不多,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揚州有位大書法家複姓歐陽,不過已經有段年頭了,算起來,若是這位書法家還活著,應當都九十多歲了。


    “繼續。”慕成凰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對自己做了極大的心裏安慰。


    文枝垂頭道:“十九年前,先太子被指控貪汙,被收押處斬,父親不甘太子蒙冤赴死,帶領了當時手中的兩千龍虎騎半夜劫獄,誰料龍虎騎裏出了一個叛徒,將父親劫獄的計劃早早就泄露給了當今的皇上,父親中了埋伏,拖著渾身是血的身子回家,本想讓母親盡快離開京城,誰料母親前腳剛走,父親還是被人追上了,亂刀砍死,連具全屍都不留。”


    “母親回了江南老家投靠奴婢的舅舅,回了家鄉才發現懷了我,舅舅想將我打掉,再讓母親嫁給村裏的鰥夫,謀個價高的聘禮,可母親一心期盼我能是個男孩,也算是給父親留個後了,執意留下孩子,結果,我出生的時候,母親難產,血崩,還沒等知道我是男孩還是女孩就去了,我一直長在舅舅家,那時候,舅舅待我不好,舅媽懦弱,雖然同情我,卻不敢保護我,隻有表哥張庭玉,舅舅打我,他就擋在前麵,舅舅不讓我吃飯,他就攢了零花錢給我買糖葫蘆吃,他真傻,也不知道給我買個包子饅頭什麽的,糖葫蘆,哪裏抗餓。”


    文枝臉上露出一股幸福的表情,縱然她的語氣和說的話,都像是在抗議張庭玉多麽的幼稚,慕成凰一直靜靜地聽著,文枝見著慕成凰臉色平淡,沒有一絲波瀾,便是補上了幾句道:“奴婢之所以瞞著公主,是因為父親雖然已經去世,可是也被定為有罪之人,就連母親在老家避難,也不敢說出父親的名諱,我在舅舅家的時候,也是跟著舅舅和母親的姓氏姓的,不敢讓人知道,我複姓歐陽,生怕有人會聯想到父親。”


    “後來,奴婢八歲的時候,舅舅想要將我賣去青樓裏,我寧死不從,在街上撞了貞節牌坊,驚擾了如妃娘娘的車駕,才是被娘娘救下,娘娘當時問我的身份,我不想騙她,可是我不得不騙她,我隻能說,我都不記得了,也不想回舅舅家,求娘娘收留,如妃娘娘應該是派人尋過我的底細的,幸好我的戶籍上都寫著張靜而不是歐陽靜,不過她從沒問過我,她應該知道,我隻是想逃離舅舅家,她將我帶到了京城來,又替我安排了向家遠親向文枝的身份,其實,原本按照奴婢的身份,應當是要入了奴籍去九福班那種地方接客人的,現下能在宮裏頭伺候公主,已經是福氣了。”


    文枝如釋重負一般地一口氣說了許多,像是將多年來的秘密和壓力都傾泄了出來,她的心是輕鬆的,她已經做好了準備,無論是慕成凰要將自己交出去也好,還是將自己秘密送出宮也好,她都做好了準備,她已經不能繼續騙下去了。


    慕成凰伸手,將文枝的手握在了手心裏,抬眸看著她,道:“文枝,你之前受苦了。”


    文枝嘩地一下,忍了許久的眼淚便是奪眶而出,她沒有想到慕成凰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她內心最後一道方向立刻決堤,兩人似乎隻要這樣互相看著,就能懂對方的心意。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嘈雜,間或有寶鵑和鸚鵡阻攔的聲音,可蘇姑姑那令人厭煩的語調卻在其中十分突出。


    “這件事兒,奴婢必須得稟了熹妃娘娘,不然日後怪罪起來,奴婢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寶鵑像是攔在了蘇姑姑的跟前:“就算這東西當真有問題,那也是出在我們景瀾宮,你不先稟了我家公主就拿著這東西出去,是當我家公主還不如你一個做事的奴才嗎?”


    “就是,”朱雀跟著喊了一句,“你這是以下犯上。”


    慕成凰聞聲便是開了門出來,見著外頭蘇姑姑和掖庭局一行人被寶鵑鸚鵡和朱雀帶著小夏子等三四個人呢團團圍住,不過這群掖庭局的人也沒個好臉色的,一個個都是劍拔弩張,囂張至極,尤其是蘇姑姑,像是抓到了什麽天大的把柄,她的鼻翼微張,帶著興奮的神情。


    文枝跟在慕成凰的身後,努力呼吸,想讓自己紅了的眼眶不那麽引人注意。


    “蘇姑姑好大的陣仗,本宮在裏頭聽著動靜,這不出來看,還以為是太後老人家來了。”慕成凰對著朱雀和鸚鵡使了個顏色,朱雀立刻去吩咐了門房的將宮門關了,鸚鵡則是去關了後門。


    既然都已經來了她的景瀾宮,就別怪她關門放狗了。


    蘇姑姑倒是不懼:“五公主這是做什麽?”她來之前便是受了玉流的吩咐,若是自己一個時辰還沒出去,玉流就會帶了人來問,如今已經快一個時辰了,自己隻需要拖一拖時間,這最後該怎麽樣,不還是得怎麽樣嗎?


    “不知道蘇姑姑是找了什麽金的銀的,迫不及待地就朝著熹妃去獻寶,不要說,還當真從本宮這些宮女的房裏頭找到了熹妃的寶石胸針。”


    慕成凰說完,蘇姑姑便是立刻接上:“這寶石胸針倒是沒找到,隻是奴婢不小心從文枝姑娘的房裏頭,找到了一張繡著張庭玉張太醫名諱的手帕,上麵還寫了一首詩,說的竟然是相思之意,這宮婢和太醫私通,五公主,這可是大罪。”


    慕成凰下意識地回頭看了文枝一眼,文枝隻是默默地搖頭,意思是說自己不會繡這樣的帕子,想來這文枝也是個知道輕重的人,更何況,文枝之前一直都是躲著張庭玉,是張庭玉對文枝更加念念不忘,文枝又怎麽私下繡這種東西,這栽贓嫁禍也來得太粗劣了。


    慕成凰倒是沒動怒,而是將手超前一伸:“不知道本宮可否有幸,看一看這帕子呢。”


    蘇姑姑不打算將這樣重要的東西直接交到慕成凰手上,隻是從身邊隨意指了一個小宮女,將這帕子展開,給慕成凰看。


    上頭的繡工的確像是出自文枝之手,一朵開得是嬌豔的並蒂蓮,旁邊還刻有十分露骨的詩句——願做比翼鳥,日日與君好。而帕子的左下角的確是用幾乎看不見的與帕子同色的白色絲線繡了一處蠅頭小楷,正是張庭玉的名諱。


    誰會給情郎繡東西還這樣明明白白地將情郎的名字給繡上去,慕成凰一開始便覺得這蘇姑姑不是什麽好人,料到她來這兒就是要找些事情做的,誰料,防得了她一招,卻是沒想到人家還有一招。


    “好笑。”慕成凰不置可否地,隻是用一種輕蔑的眼神瞟了蘇姑姑一眼,“蘇姑姑莫名過來說是找寶石胸針的,卻突然從文枝的放裏頭翻出了這個從來沒見過的東西,蘇姑姑這空手變戲法的本事,最好在後天的太後壽宴麵前也露兩手,說不定還能賞賜些珠寶什麽的,你在本宮麵前演,未免也太張狂了。”


    蘇姑姑見著慕成凰這樣說,便是打定了心思不認賬,要護犢子護到底了,不過她也是不怕的,掐算著時候,應該已經到了一個時辰,可是回廊那頭還是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也不見玉流帶著人過來的動靜。


    蘇姑姑有些心慌意亂了,慕成凰乘勝追擊地道:“本宮還要懷疑蘇姑姑帶著人在本宮宮裏頭搜了這麽久,別是多帶了什麽其他東西走了,寶鵑,給本宮帶著人將這夥人搜一搜。”


    寶鵑得了慕成凰的意思,上前便是要搶這帕子,蘇姑姑將帕子往自己懷裏頭一攢,大叫起來:“五公主這是要來硬的是不是?是想要毀滅證據是不是?呸,沒那麽容易,五公主的貼身宮女和太醫院的太醫私通,這是鐵定的事實,難不成五公主還想殺人滅口,要打死人嗎?”


    “寶鵑,搜!”慕成凰不喜歡做事拖泥帶水,這最關鍵的證據就是這帕子,她倒是要拿了這帕子好好看一看,這到底是誰偽造了這證據。


    寶鵑才是拽了一下蘇姑姑的袖子,這蘇姑姑便是殺豬一般地大聲喊叫起來:“啊啊啊,打死人了要,要打死人了。”


    這便是在給守在外頭的玉流報信了,讓她快些進來,不然就要出事了。


    外頭的玉流怎會聽得不清楚,她之前便知道時辰大抵到了,可是卻一直沒有進去的意思,旁邊的采星采月看著有些幹著急,畢竟這件事是熹妃親自吩咐下來的,不敢怠慢,兩人推搡了一陣,都不想主動去勸玉流,最後才是采星忍不住問了一句:“玉流姐姐,咱們還不進去嗎?聽著那蘇姑姑在裏頭叫得那麽慘,五公主的脾氣本就不好,要是真的打了人。”


    “那不是更好嗎?”玉流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靠著宮牆一副悠閑的樣子,“你們兩個沒腦子的,也不想想娘娘為何要費了這麽大的心思對付一個新入宮的太醫和一個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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