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滿臉驚愕地看著無爭。


    燃燒的火光頓時將半個大堂照耀明亮無比。


    而無爭的臉,此刻布滿殺意,陰鷙而凶狠,王妃從未看過,平時裏溫和無比的孩子,此時此刻,變得那麽陌生,仿佛從地獄出來的魔障,目光淒冷,沒有半點柔情。


    火越燒越大,從腳上蔓延到衣服之上,殺手痛苦地在地上滾動,怒吼道:“給個痛快吧。”


    但無爭並未所動,反而隻是靜靜地看著,看著殺手把所有火焰慢慢地滾滅,待滾滅之時,全身上下已然遍體鱗傷,雙腳更是如碳黑般。


    王妃想說些什麽,可隻是喏喏嘴,什麽都沒出口。


    無爭並不想這麽放過他。


    昏暗中,他拿了幾瓶東西,王妃看得不清楚,但從桌上取來,想必給客人用的佐料。


    無爭像在烤肉一般,相似均勻的撒上一些粉末,最後將壺中像水一般的東西倒下。


    但不是酒,而是一股辛辣的味道,辣椒油。


    頓時地上傳來痛苦的哀嚎,不停地用自己的身子撞擊地麵,那場麵,要不是堂中太過於昏暗,看不清楚,定是殘酷無比。


    王妃不敢再看,有些難受地低下頭。


    昏暗中,她感覺到無爭的手將自己扶起,冰冷無比。


    她木訥地看著無爭,想什麽,卻不知說些什麽,隻是一直流淚了。


    無爭亦不說什麽,輕輕地把她背上,出門而去。


    王妃的身子一直在顫抖,她在害怕,害怕什麽,自己兒子,還是殺手,還是那一幕幕的慘狀。


    她伸手將無爭抱的更緊了,他無論做什麽,都是自己兒子。


    雨已停歇,無爭便不再找地方歇息,一直背著王妃往揚州城而去。


    自己的馬已經不見,估計被那些殺手刻意放走,隻能步行了。


    彼此無言地走了許久,王妃亦平靜下來,無爭這才柔聲道:“對不起,不該讓你看到。”


    王妃把頭貼近無爭,沙啞道:“我不知道你要經曆這樣的事。”


    無爭道:“你現在明白,為什麽我不讓你跟著嗎?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孩兒又當如何。”


    “我知道。”王妃啜泣道,“我不該任性。”


    “不是。”無爭柔聲道,“我知道娘想陪著我。”


    “你就不能放下麽?”王妃近乎哀求道。


    無爭道:“現在已經不是我想放不放的問題,而是人家已經找上來了。”


    “他們是些什麽人?”王妃問道。


    無爭歎了口氣道:“死士,明知會死得很難看,卻依然來送死的人。”


    “你那麽對待那個殺手,為何卻不問問?”王妃疑問道。


    無爭道:“訓練有素,招式一致,一看就是專職殺手,問不出什麽,我虐殺他,不過不想讓他不那麽爽快的死去,作為殺手,竟然將手無寸鐵的老人殺害,還有要讓所有人明白,我無爭的殘忍。”


    王妃無奈道:“縱然是個好人,有時候也得狠心些,隻是讓我有些害怕。”


    無爭低聲道:“無論我是如何的人,我永遠是你的兒子。”


    “嗯,我知道,那他們是不是滴血牡丹嗎?”王妃疑惑道,她以為是趙慶要對付他。


    無爭搖搖頭道:“不是,滴血牡丹除了必殺之人,從來不濫殺無辜,不會去殺這店家,而且這些人手法更像是江湖中人。”


    “那不是趙慶的人?”王妃問道。


    無爭道:“不盡然,倘若是用滴血牡丹來襲擊我們,在揚州境內,誰都知道會是誰,派江湖人,誰能查得到什麽呢?”


    “你是說是趙慶換了江湖人來對付你?”王妃疑問道。


    “嗯。”無爭道,“除了他,誰會來對付我?”


    王妃道:“他為什麽如此三番兩次地對付你呢?難道真的是要謀反?”


    “不知道。”無爭淡淡道,“很快就清楚了。”


    “你派人去查了?”王妃疑問道。


    “嗯。”無爭道,“但是沒發現什麽,所以我想找一個人,來幫忙。”


    “誰?”


    無爭道:“霜月宮主。”


    “她會幫你嗎?”王妃擔憂道。


    無爭道:“會的,我手上也有她需要的東西。”


    “如此正好。”王妃道,“前麵有燈火,我們去借宿吧?”


    “不。”無爭道,“會連累人的,我們再往前去去。”


    “你是擔心還有殺手?”王妃問道。


    “嗯。”無爭道,“還是周全些好。”


    “也是。”王妃道,“那你放我下來,都背這麽久了。”


    “沒事,夜路不好走,不要下來。”無爭柔聲道。


    “好。”王妃陰翳的心情此刻才放開。


    兩人又不知走了多久,這才找到一個破舊的山神廟。


    無爭這才見王妃放下。


    兩人在廟中生了火,也算能暖和些。雖是初夏,但此刻夜半子時,清涼無比。


    王妃害怕,緊緊地依偎在無爭邊上,相靠而坐。


    她柔聲道:“可以想象,你經常過這樣的日子。”


    無爭點點頭道:“經常要出門,風餐露宿在所難免,隻是難為娘親了。”


    “我不該那麽任性。”王妃道,“不然店家夫婦也不會因我們而死。”


    “他們是好人。”無爭無奈道,“但願來生,不用再受這樣的罪。”


    生死之事,縱然心中愧疚,但表麵,無爭已然麻木。


    “待回去,要好好將他們厚葬。”王妃道,“或許我不該自私,你有很多要做的事,去清楚這些醃臢之人,還我大宋朗朗乾坤。”


    無爭道:“母親是識大體的人,隻是為孩兒所困。”


    “嗯。”王妃道,“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多陪陪我。”


    無爭道:“這是自然,一夜疲倦,你身子此刻有恙,睡吧,靠著我的懷裏。”


    “嗯。”王妃點點頭,便靠在無爭的懷裏,靜靜地閉上眼睛。


    不知多久這才沉沉睡去,無爭亦累,漸漸地睡去。


    一夜夢魘。


    王妃驚醒多次,卻見無爭亦是滿臉痛苦,卻不忍喚醒他,直到天明,王妃依舊靜靜地靠在無爭的懷裏,怕驚醒他。


    天地通明,無爭亦已醒來。


    他微笑地看著王妃柔聲道:“天不錯。”


    昨夜夢中的痛苦已然散去,昨夜的暴戾也已經不在,他又變成了自己平日裏最疼愛的兒子。


    王妃連忙起身,順帶將無爭拉起,又為他整理下衣裳,柔聲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先回去吧。”無爭道,“你在這兒,我不放心,去揚州城,讓那陳大人去處理後事吧。”


    “好。”


    無爭等王妃說完,便示意她一同離去,未走幾步。


    “小羽。”


    王妃尷尬的笑笑,無爭非常識趣地蹲下,背起王妃。


    王妃笑道:“你知道娘想什麽呢?”


    無爭笑道:“知道,知母莫若子嘛。”


    “娘親會不會太矯情?”王妃無奈道。


    “不會。”無爭親昵道,“你是我娘,我該侍候你的,也願意侍候你,難得有我孝順的時候,我如何不珍惜?”


    王妃道:“心裏真好受,當年清揚道長說我們是宿世的母子,現在想來,一定是的,可惜當年後麵的好些話他不讓我聽,不然我該知道多點,我們之間有什麽淵源。”


    無爭道:“那他為什麽不告訴你呢?”


    王妃道:“或許他算出來後麵那麽些事,知道你我會分離,所以不願意告訴我,你父王可能知道,但他不信這些,所以怕是也沒記得了,從來不跟我提過。”


    “父王知道。”無爭道,“清揚道長是什麽人呢?”


    王妃道:“他就是在南宮世家前的山腳的一個道士,武功極好,武林大會上,貴賓席上就有他,對了,他還有個師弟叫無相,常年雲遊四海,經常在各個道觀借宿,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也是個高人。”


    “確實。”無爭道,“我見過無相,他一語便道破了我的所有秘密,身份什麽,想必他這師兄更加厲害。”


    “你見過無相?”王妃好奇道,“他說過什麽?”


    無爭道:“他說我頭頂紫氣,身份尊貴,出生王侯世家,還說我身上戾氣太重,將來難以……”


    話說到這兒,戛然而止。


    王妃追問道:“難以什麽?”


    “難以善終。”無爭有些惆悵道,“娘,不要傷感。”


    “我不都知道了嗎。”王妃道,“難道就沒有辦法,非看著你這麽年紀輕輕地走向絕路。”


    “沒事,走一步算一步。”無爭道,“以後,孩兒死後…”


    還未等無爭說出口,便被王妃重重地咬一口,她傷心道:“不要說這樣的話。”


    無爭歎了口氣,柔聲道:“有些話,總是要說的,你就讓孩兒說吧,不然以後萬一來不及跟你說呢?”


    “那你說吧,我聽著。”王妃的話語變得有些哽咽。


    無爭深呼一口氣,淡淡地說道:“芷柔的事,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望娘替我善待她,不管她以後如何對待我們。”


    “嗯,我知道。”


    無爭道:“如果我死了,我把屍身焚毀,骨灰分成三份,一份以鄧靈的名字,陪葬在我義父義母身邊,也算盡孝。”


    “嗯,我們這個親娘呢?”王妃啜泣道。


    “不是分成三份了麽,一份就由母親處置,將來你跟父王百年之後,陪葬左右。”


    王妃道:“我要把帶入我的棺木中,誰也不能再分開我們。”


    “嗯。”無爭道,“就依娘親說的,最後就是一份埋在雪柔旁邊,跟她們在一起。”


    “嗯。”王妃道,“那,以後我們再也不提生死之事,好麽?”


    “嗯,隻提開心的。”


    無爭又是長舒一口氣,似乎壓抑許久的心,放鬆了許多。


    可王妃臉上,卻是愁容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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