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天依舊很冷,滿地霜華。


    無爭靜靜地站在南清宮的後園之中,看著冰晶絨雪。


    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再出門了,不是不想出門,因為女人的羈絆。


    四個女人,生命裏四個他最重要的女人,當然,有一個不能說是女人,如今隻是嗷嗷待哺的嬰孩。


    她們,便是無爭無畏之心上的一個漏洞。


    永遠堵不住的漏洞。


    他可以為她們死,為她們不惜一切。


    但他還是想做些什麽,整日地待在府裏,讓自己有些變得迷茫。


    如果他隻是個賦閑的王爺,這種日子是極好的,可他還是一派執掌。


    他有些猶豫地在園中踱步,來來回回,左左右右。


    王妃。


    她緩步而來。


    無爭連忙走過去,柔聲道:“娘,天冷,你怎麽出來了?”


    王妃道:“你不是也在麽,不冷麽?”


    無爭微笑道:“穿得多了,也就不冷了,在屋裏悶,出來透透氣。”


    “嗯。”王妃道,“你可以跟飛兒他們一起玩啊。”


    無爭無奈地搖搖頭道:“娘,我去了,隻會冷場,亦不知道如何跟他們相處,一個人習慣了,也就不喜歡熱鬧。”


    “難為你了。”王妃道,“娘知道你心煩,可以跟娘說說麽?”


    無爭道:“我如今沒有什麽秘密瞞著娘了,我也不知我是為何而煩,隻是看娘這兩天都沒有笑容,孩兒心裏…”


    他實在不願意王妃為他痛苦,為他擔憂。


    王妃無奈道:“你的身子骨這樣,娘怎麽能不擔憂,所有太醫都叫了一遍了,卻沒有半點辦法。”


    無爭道:“我不是活得好好的,當年本該死了,卻又能活這麽久,所以上蒼是不會讓我輕易死去的。”


    “嗯。”王妃道,“你要不要追諡雪柔為靈王妃?”


    無爭道:“不了,心裏有就夠了,她不會介意的,也不想去驚擾她了,讓她靜靜地安息吧。”


    王妃道:“等回江南,帶我去祭拜她吧。”


    “好。”無爭道,“真好。”


    王妃柔聲道:“這是我應該應該做的。”


    “嗯。”無爭輕輕地歎息,茫然地看著前方。


    王妃道:“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娘不想逼你就在府裏了。”


    “娘怎麽突然間這麽開明了?”無爭疑問道。


    王妃道:“我一直都很開明,隻是我明白,你永遠不可能像飛兒一樣,能夠乖乖地待在我的身邊,當個吊兒郎當的王爺,你有你自己的事,在這裏耗費自己生命,隻會讓你更痛苦。”


    無爭有些感激,走到王妃麵前,柔聲道:“謝謝娘。”


    王妃又正色道:“但你必須答應娘,不要去做玩命的事了,酉時之前必須回南清宮。”


    “嗯。”無爭柔聲道,“孩兒答應你。”


    王妃輕輕地替他打理衣領,微笑道:“我知道你會聽話的,去吧,剛才我來這邊之前,你親家爹找你,恐怕是有什麽事。”


    無爭頓時有些興奮,輕輕地往王妃臉頰一吻,笑道:“那我走了,你可別生氣啊。”


    說罷,三步兩步便消失在園中。


    王妃無奈地笑了,低聲嘟囔道:“風風火火的,德性。”


    她的臉上似乎沒了之前陰鬱,或許,隻要無爭開心,她亦能開心吧。


    隻是這份開心中又多了一絲絲憂愁,無論如何也驅除不掉憂愁。


    ※※※※


    落英苑。


    雲山已然等候多時了。


    無爭見到他,連忙問道:“爹,是不是有什麽發現?”


    雲山道:“嗯,弟兄們已經將輔國大將軍餘震查清楚,他就是侯爺當年身邊的副將餘文山,我去看過,就是他,還有,他的夫人叫印小蝶,兒子便是四品禁軍護衛餘慶浩。”


    “印小蝶,印小蝶……”無爭低聲重複道,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


    “印小蝶,印天,天宗,移形換影。”無爭終於想明白印小蝶是誰,為什麽餘慶浩會移形換影。


    時間過去的太久,無爭已然忘記曾經印天對他的囑托。


    他有些自責,忙問道:“還有什麽嗎?”


    雲山道:“安插在侯爺懷疑為奸細的十個人中,有個樞密副使葉德,經常私下跟一些不明身份的人聯係,而且他懂遼語。”


    “這…”無爭道,“你懷疑他是遼人?”


    雲山道:“是,我們要不要做點什麽?”


    無爭道:“什麽都不要做,把這個消息透露包拯,同時密切監視。”


    “好。”雲山道,“葉德在朝中已久,怕是耳目眾多,不知道包拯能否查清這一切。”


    無爭道:“我們先查清楚,確定確定身份後,全部斬除幹淨。”


    雲山道:“不讓包拯去處理麽?”


    無爭無奈道:“朝中有那麽些遼國細作,公開來查,實在是有損天顏,所以我們自己來,處理更幹淨些。”


    雲山道:“可是貿然動手,怕是命案一出,包拯會沒完沒了。”


    無爭道:“我會讓父王知會他一聲的,他縱然再耿直,為國為民,總是明白的。”


    “這倒也是。”雲山道,“我這就去安排。”


    無爭點點頭,目送他離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這才離去。


    無爭迅速地往自己在落英苑的房中而去。


    自己許久不曾在這屋裏住過,推開門,一股浮塵揚麵而來。


    無爭無奈地笑笑,走進門,走到櫃台之處,拿出了塵封已久的東西,印天留給他的秘籍,翻到夾層,取出當年印天留下信件。


    信紙早已枯黃,凝視許久,才將它收起,揣到懷裏。


    當目光又返回櫃子裏。


    一個黑色的木盒。


    那是盛放雪柔遺物的盒子,他慢慢地拿起,打開盒,兩束秀發,一枚玉墜。


    他已然分不清雪柔跟真真的頭發,可心中的痛卻突然襲來。


    淚遺落。


    原本以為多年以後,自己可以忘記,但一見到這些東西,埋在心底深處的情感又翻然而出。


    曾經的記憶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裏閃現,他無力坐下,抱膝蜷縮成一團低聲痛哭。


    忘乎所以地哭泣,曾經再也無法回來,心中滿是對雪柔的虧欠。


    良久。


    他才盒子收好,帶著它離去,他實在不再願意去遺忘她。


    等回到房中,他靜靜地走進書房,想把盒子收起,不願讓杉兒她們看到。


    可杉兒跟芷柔已然跟進來。


    杉兒道:“相公,我幫你收起來吧。”


    她知道那是什麽,而芷柔卻滿臉疑問,見無爭陰鬱的臉,又不好問。


    無爭道:“你不介意我留著她呢?”


    杉兒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也根本忘不了,倘若你忘了雪柔姐姐,那你也不是我在乎的相公。”


    無爭點點頭道:“那你幫我把這些收起來吧。”


    說罷,將盒子跟秘籍遞給杉兒。


    他見芷柔一臉的疑惑,柔聲道:“那是雪柔的遺物,還有真真的一縷直發。”


    芷柔柔聲道:“我可以看看麽?”


    “可以。”無爭柔聲應道。


    杉兒將盒子遞給她,輕輕地打開盒。


    芷柔道:“這是兩個女人頭發,是真真姐跟雪柔姐的吧。”


    無爭點頭示意。


    芷柔又問道:“那這玉墜?”


    無爭道:“雪柔的。”


    杉兒突然道:“能不能把這玉墜給女兒帶呢?”


    無爭微笑道:“這樣很好,她會保佑著我們的孩子的。”


    杉兒柔聲道:“我決定雪兒也是她的孩子。”


    無爭道:“你總是這樣的好,我卻……”


    杉兒道:“你對我一輩子好,就行了,不要再說了,芷柔該吃醋了。”


    芷柔道:“姐姐,永遠好的讓我妒忌。”


    無爭道:“有你們兩個,真是我莫大的,莫大的……”


    他竟不知如何來形容。


    收拾好,無爭便親自為自己女兒帶上玉墜。


    動情之至。


    等他的心情稍微平複。


    杉兒突然問道:“那個梅姑娘挺漂亮的啊。”


    “梅姑娘。”無爭笑道,“哪個梅姑娘?”


    他明知故問,不用想,肯定是藍子楓給她們添油加醋地說了什麽。


    芷柔道:“就是素樂坊的梅雪舞,很有名的,多少權貴,她都不放在眼裏,竟然被相公你折服了。”


    杉兒滿臉慍色,直勾勾地盯著無爭。


    他明白,今天自己要是解釋不清楚,芷柔倒還好說,杉兒是不會放過他的。


    無爭尷尬道:“子楓都跟你們說了什麽?”


    杉兒坐到他懷裏,曖昧道:“他說什麽不重要,關鍵是我要你說是怎麽回事,要是有一句話不對,大刑侍候。”


    無爭微笑道:“剛才還陪我動情,這會兒卻這麽抓狂,女人那,翻臉太快。”


    杉兒道:“這也是你這風流王爺逼的,快說。”


    無爭滿是無奈地將自己跟梅雪舞的一切簡略地說一遍。


    縱然他說的不痛不癢,但是杉兒卻已然怒目圓睜。


    未等他說完,背上,腰上,滿滿都是杉兒的指印。


    等他說完,杉兒拿舌頭舔了舔自己的牙齒,滿是微笑地看著無爭。


    無爭道:“我已經說了實話了,夫人,不要這樣子嘛。”


    杉兒曖昧笑道:“那你問問芷柔願不願意?”


    無爭用求助的目光投向芷柔,卻見她道:“相公,我是站在姐姐這邊的,不要指望我呢,我最多下手輕點。”


    “你……”未等無爭說完,杉兒已然將他推倒,罪自然是要受的。


    他早已習慣,反正折騰最後都會變成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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