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濟生前享有清談之名,不僅是手握重兵的名將,更是出身太原王氏的士族子弟,其文詞俊茂享譽一時,是故,當他的死訊一傳出,各大家族之中那些名震四方的大名士都為之悲痛不已。


    在他吊唁的那一天,除了王濟的親妹妹王夫人及其二子衛璪與衛玠,還有太原王家與琅琊王家的那些世族子弟外,整個靈堂之中聚滿了人,皆是當世名聲赫赫的名人,這其中便有王濟生前的至交孫子荊。


    孫子荊在靈堂前哭得是肝腸寸斷,聽聞者莫不垂淚。


    而就在滿堂的痛哭聲,所有人的哀思之中,突地門外高聲傳道:“趙王殿下與輔國大將軍到。”


    隨著這一聲,在眾人的觀望之中,一身素衣打扮的趙王在孫秀的攙扶下慢慢的走進了殿堂,當他一走進,衛璪嗖地一下將目光投向了這兩人,拳頭幾乎捏得咯咯作響,若不是衛玠在一旁低低的喊了一聲哥哥,這位年少的郎君恐怕會控製不住自己而向趙王與孫秀衝過去。


    孫秀在見到衛璪與衛玠時,滿麵恭謙的特地向趙王介紹了一句:“這兩位小郎君便是武子的外甥了,前段時間,在洛陽城中乘羊車遊行而引得萬人空巷的小璧人便也就是這位衛小郎君了。”


    他指著一身白衣戴孝的衛玠說道。


    趙王特地朝衛玠看了一眼,也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神似武子,姿容不俗。”說罷,又轉向眾人,一臉的悲痛道:“武子一生風姿英爽,氣蓋一世,不料盛年而早逝,真是天妒英才,我大晉又少了一位安邦定國的良將,實在是可悲可歎!”


    他這麽一說,整個靈堂的哭聲更大更為悲慟起來,一時間愁雲慘淡。


    “驍騎將軍王濟伐吳有功,功勳卓然,如今不幸早逝,天子必當重恤之,孤已奏表皇上,不日就會有諡號,詔書下來!”


    趙王說著,一臉的悲戚惋惜之色,眾人也不禁低聲議起了武子的功績,紛紛扼腕歎息,借在此時,趙王向孫秀使了個眼色,孫秀便點頭朝王濟所躺的棺木走了去,棺木本已合上,孫秀忽然命道:“將棺木打開,讓孫某再看看王將軍吧,以表哀思之情。”


    這時,王濟的嫡妻常山公主從靈堂上走了下來,說道:“人已死,魂魄已散,孫將軍又何必再打開棺木沾染了晦氣呢?”


    常山公主言語裏有諷刺,孫秀不是聽不出來,他笑了一笑道:“公主殿下見諒,趙王殿下隻是想讓臣看一眼而已,如無異樣,孫某自當謹守恪禮!”


    孫秀這麽一說,靈堂之中已有許多人都忍不住憤怒起來,這其中表現得最為明顯的就是孫子荊。


    “孫將軍,你這是什麽意思,武子剛剛入斂,你就要冒犯他的身體麽?”


    他這麽一說,滿靈堂的人一時間都神色複雜起來,有的憤怒,有的恐懼,還有的幹脆將頭垂了下去,全當沒聽見。


    王澄與樂寧朦也在吊唁的人中,這時,孫秀朝孫子荊陰鷙的看了一眼,突地又回過頭來,目光向靈堂中一掃,發現正跪在其中的樂寧朦,但見她眼中雖然沒有淚,但很明顯的雙目通紅,一看就是昨天晚上就哭過的。


    孫秀心中的疑慮少了一分,這時常山公主卻又離奇的應道:“既然孫將軍想看,那便看一眼罷!”


    於是便命人將棺木揭了開,孫秀的目光就朝棺木裏的王濟投射了過去,隻見那張昔日俊朗非凡的臉已然如死人一般蒼白,而脖頸上很明顯的有一道溥劍劃過的傷痕,那道傷痕橫貫咽喉,還有深深的溝壑,看到這道致命的傷痕,孫秀心中才大定,裝作掩麵痛哭的叫人趕緊將棺木合上。


    這時,孫子荊更為傷心的痛哭了起來,竟然還指著那棺木說道:“武子,你生前就不喜歡婆婆媽媽哭哭啼啼的人,你喜歡聽我學驢叫,好,我現在就學兩聲驢叫送送你好了!”


    說完,孫子荊竟然在靈堂前當著眾人的麵學起驢叫來,因為他學得惟妙惟肖,趙王與孫秀甚至不禁笑出了聲,而就這時,孫子荊突地又指著趙王與孫秀罵道:“武子,你看看今天來給吊唁的都是些什麽人,為什麽老天不讓你們去死,而要收走武子,莫不是老天不長眼瞎了!”


    孫秀的臉色大變,趙王更是大怒出聲:“這個孫楚是個什麽東西,敢在孤王麵前叫囂撒野,來人!”


    他這一聲喚,來吊唁的所有人都大驚失色,這時,樂寧朦突地喊了一聲:“等等,趙王殿下,孫將軍,今日是王將軍的大斂之禮,靈堂前大動幹戈,如何對得起王將軍的在天之靈!”


    趙王突然側目,看向了樂寧朦,孫秀也緊盯著她,不覺彎了彎唇,怪笑起來。


    “孫楚這樣的人不過就是逞逞口舌之利,狂徒無狀,竊以為明公不必為這樣的人動怒,何況……”孫秀在趙王耳邊低語了一番,最終將趙王心中的怒氣壓製了下去。


    入斂之禮很快結束,賓客們盡數散去,靈堂之前空餘一片空蕩和淒涼。


    而王澄卻看著那棺木有些發呆起來,他回頭看向樂寧朦時,就見她好似一根緊繃的弦緩緩鬆開一般,驀地合上了眸子,不禁伏首朝著棺木深深的拜了下去。


    喪禮之後,朝廷很快便發下了詔書,追贈王武子為膘騎將軍,河陰候,增邑三千戶,常山公主並沒有接受這些封賞,而將北邙山大片獵場還給了朝廷,另外,王濟手下的十萬衛戍軍也被朝廷收回,編製到了孫秀的左右中護軍中。


    之後,北邙山上開始大肆興工,移祖太廟,如前世一樣,待到竣工之時,太廟裏的神像便突然說話了,以晉宣帝之神語,將天子之位傳位於趙王,此為後話。


    這一日,樂寧朦還是忍不住戴上幃帽,直接衝著孫秀的輔國將軍府直奔了去,孫秀此刻正在殿中大宴賓客,擁著數名美姬,極其享受的聽著一幹他所提拔上來的官員的吹捧之語,忽聞有人闖進他的輔國將軍府,他亦是臉色一變,問:“來者何人?”


    他話音剛落,就見樂寧朦手中握著一劍,竟單槍匹馬的闖進了宴客廳堂。


    “孫秀,你言而無信,實乃偽君子,卑鄙!”她將幃帽揭開,滿目怒色的厲喝了一句。


    整個廳堂頓時嘩然,這其中也有在金穀宴會上見過樂寧朦的世家子弟,此刻看到仍然是一身男裝打扮的樂寧朦,也不由得驚駭唏噓。


    這位樂家的小姑子竟敢屢屢得罪權貴,就不怕落得個身首異處,全族被滅的下場。


    就在眾人都以為孫秀必會將她立斬於人前時,孫秀竟然離奇的笑了起來,問道:“小姑子何出此言?本將軍承諾過你什麽,竟得小姑子言而無信這一評語?”


    樂寧朦咬了咬唇,不禁語噎,果然謝容且說得一點也沒錯,孫秀此人出爾反爾,他所說出來的任何話,做出來的任何承諾都不能算數。


    “阿薇在何處?”隱忍的沉默半響後,她又問。


    一幹府上的侍衛就要湧上,孫秀立刻抬手,厲聲道:“都下去!”


    侍衛們退下。


    孫秀站起了身來,先對眾賓客道:“實在報歉,孫某此時可能還要處理一些家事,就不能繼續陪諸君暢飲了,不如諸君先請回,改日孫某再請各位飛觴暢飲!”


    於是,賓客們紛紛滿麵堆笑的拱手而散。


    待得廳中無一客人之後,孫秀看著樂寧朦笑了起來。


    “王濟之死,真的會令你這麽悲痛嗎?以至於失去理智而闖進我這孫府裏來?”他道,旋即又話鋒一轉,“還是你故意給我演的一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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