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時辰的車程,馬車到達了金穀澗,樂寧朦隨著石氏及樂青鳳、樂三娘一起下了馬車,剛一駐足,就見無數寶櫻華蓋的馬車停在那富華堂皇的大門之外,無數大袖翩翩的士族子弟腳踩著木屐向著園中走了去,他們有的成群結伴而行,行走間說笑連連,雜遝的木屐“拖拖”聲不絕於耳。一時間,樂寧朦隻覺眼前都是飄著如雲一般的衣袂,空氣中都流淌著靡豔的香風,這些士族個個氣質高華,身上卻無不流露著一種陰柔婉約之風。


    剛從她身旁走過去的那些士族,她還大都不太認識,然而金穀園中的“二十四友”,她卻是無一不認識的,這時,樂寧朦心中想著的卻是前世太子被陷害謀反所寫的那份手書,如若那份手書不是經潘安修改的,那麽作為賈謐幕僚的金穀“二十四友”是否都有嫌疑呢?


    正當她出神想著時,前麵樂三娘不悅的聲音傳了來:“樂寧朦,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跟母親一起進去拜見舅舅!”


    拜見舅舅?是了,她怎麽會忘記今日來金穀園的目的呢?那個聞名天下的第一首富石崇,她也是該去見一見了!


    而且今日,她一定要想辦法將阿薇從這金穀園裏救出來!


    想到阿薇,她便陡地又想起了另一個人——綠姬!


    是了,前世,她便也是在這金穀園中見到的綠姬,當時,她還隻是石崇婢妾之中一個十二歲的小鬟,眉目清稚未及長開,在金穀園中那一眾綺豔美貌的婢子中並不出挑,故而也並未得到石崇之愛重,趙王繼位,作為輔國大臣的孫秀得勢之後,便向石崇討要綠珠,以致於綠珠跳樓,石崇被抄家滅族,而作為綠珠弟子的綠姬便被孫秀收入了府中。


    前世的她見那女孩子楚楚可憐向她求救,又因自己好打報不平,爭強好勝,便也大膽的入孫秀府,與之玩賭三局對峙,最終從孫秀手中將她索要了過來,從此綠姬便成了她名義了的“姬妾”,在她身邊呆了將近十年,那前麵的八年,都可謂是對她忠心耿耿,誰又能想到,這個從來不會說一個“不”字對她可謂是言聽計從的人最終會爬上城都王的床塌,並使出離間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這種毒計來呢?


    想到綠姬,樂寧朦又想到了謝容且,綠姬到底是不是謝容且布在她身邊的棋子?又是從何時起,這枚棋子便已開始在她身邊發揮起了作用?


    帶著這些謎團疑問,樂寧朦也緊跟著石氏身後,朝著金穀園走了進去。


    一進園中,樂寧朦的眼前可謂是豁然開朗,無數上下錯落的樓閣築台映入眼簾,耳邊水聲潺潺,清溪瀠回,周圍幾十裏都是水村山廓,魚躍荷塘,但是在這清秋之季,這裏的清泉茂樹,眾果竹柏都將這裏渲染出春色盎然的氣息,而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號稱可“極目南天”的百丈高崇綺樓,修築得真可用金碧輝煌來形容,這便是石崇為其愛妾綠珠所修建的慰以思鄉之情的名樓了,據說,這外表的富麗還隻是其次,裏麵的窮奢極麗更是令人歎為觀止,便是後世也無出其右!


    而此時的崇綺樓中,管樂笙歌,衣香鬢影,絕豔的女子正在樓中輕歌曼舞,舞袖折腰間,玉足蹁躚,在那灑滿沉香屑的地毯上竟未留下私毫腳印。


    “願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飛鴻不我顧,佇立以屏營。”


    魯國公賈謐正坐在一扇巨大的鮫綃屏風後,端著茶盞,用茶蓋拂著那氤氳而出的水汽,對坐在對麵的安陽鄉候石崇說道:“皇後已經決定,此事不宜遲,就在今晚便會實行,所以,她不希望有任何意外之事發生。我聽說,石三郎去了一趟汜水關,非但沒有從那姑子身上找到皇後想要的東西,而且還被王濟扣押在驍騎將軍府,直至半月才回,而就在這半月之後,王濟回到京洛,便要了榮晦三族之性命!”


    石崇聽罷,連忙賠笑道:“長淵,此事三郎的確辦事不力,卻也怨不得三郎,實是那小姑子太過狡猾,竟早有所防備,求得王濟相助,所以三郎這才……”


    石崇話未說完,魯國公便截斷道:“這麽說,這小姑子還真繼承了寧氏能預知未來的星象占卜之術?”說到這裏,他眼神稅利的看向石崇,“既是如此,又怎能讓她落在王濟手中?”


    他這麽一說,跪在階下的石三郎便急了,趕緊移膝向前,言辭懇切道:“魯國公,三郎願意將功補過,今日的金穀宴會,三郎已經致信於姑母,讓她將那小姑子帶到我金穀園來,隻要那小姑子進了這裏,三郎便有辦法讓她說出所有密秘,為我們所用!”


    “是麽?”魯國公再次拂了拂茶盞,看向石三郎問,“你有什麽好的辦法?我聽說那小姑子可是十分倔強的,寧死不屈!”


    石三郎唇角一勾,眼中露出陰鷙的笑意,他拱手一拜,笑道:“事後必會稟報魯國公!”


    樂寧朦隨著石氏已走過了好幾條清溪回廓,幾十間樓閣,如若不是她天生有著極強的記憶力,就憑那些錯綜複雜的回廊恐怕也讓人很難以記住路。


    果然如那白玉麵具的郎君所說,如此多的閣樓雅間,她要從何處著手才能找到阿薇,看來盲目的尋找不是辦法?她得想辦法擺脫石氏,自己去尋人問。


    想著,她便已頓下了腳步。前麵樂青風與樂三娘一路上都在指著路邊景致言笑宴宴,忽地回頭,不見了樂寧朦的身影,樂青鳳便東張西望的尋找著,驚道:“咦,阿朦呢?她到哪裏去了?”


    “管她呢!姐姐,你還擔心她做什麽?”樂三娘拉了樂青鳳的手,一邊拖著向前,一邊對著荷花池中的錦鯉指指點點,“你看你看,舅舅這金穀園中的錦鯉好像都要比我們家的美,是不是?”


    “三娘,阿朦第一次來金穀園,她不識這裏路的,萬一走丟了,找不到我們怎麽辦?”樂青鳳一臉著急的說道。


    石氏也轉過身來,見樂寧朦沒有跟在身後,臉色也是駭然大變。


    “她去哪裏了?還不快將她給我找回來!”石氏竟有些發怒道。


    樂三娘滿臉的不悅,樂青鳳卻立刻答了聲:“是,母親,我現在就去找!”


    “你們這都是怎麽啦?她就是一個外人,還是一個商賈人家的賤女人所生的,與我們何幹?母親和姐姐幹什麽這麽為護她,上次她潑了我一盆髒水,我還沒有將這仇給報回來呢!最好她找不到路,永遠也不要再回我們樂家!”樂三娘跺腳說道,說完,又蹬蹬蹬的跑遠了。


    石氏無奈,暗暗的絞緊了手帕,心中暗道:可不能就讓她這麽跑了,不然,三郎求她的事情如何能辦成?這事不成,就連大兄以後也不會再幫持她了!


    石氏這般想著時,剛跑了沒多遠的樂三娘忽地又回來了,一邊拍著胸脯一邊驚喜莫名的對樂青鳳說道:“姐姐,姐姐,我剛才看到一個郎君……”她結結巴巴的說著,也不知是因跑得太急,還是太過激動,滿麵通紅,“一個很俊美的郎君……”


    “這世間俊美的郎君也多得去了,至於這般激動嗎?”


    “不是,不是,你剛才沒有跟我一起去看,那郎君俊得與眾不同,好似比王郎君還要華美啊!”說到這裏,樂三娘又露出滿臉的遺憾,“真是可惜,剛才隻瞧了一眼,他便走開了,我追上去時,又不見了他的身影。”


    “不過,那郎君肯定也是來參加叔父所辦的金穀宴會,到時候所有士族都會聚集在崇綺樓,我們也去哪裏,很有可能就會再見到他了!”說著,樂三娘已拉住了樂青鳳的手,一臉迫不及待的樣子。


    “不行,現在我們得先找到阿朦!”樂青鳳丟開了她的手,便轉身朝著剛才走來的方向又沿路回去了。


    石氏也叫了一眾女婢過來,吩咐她們一起找人,另外再派了一名婢女去崇綺樓將此事稟告給石三郎。


    得知消息的石三郎也氣得猛拍了一下桌子:“我就不信,到了我石家的地盤,你還能跑到哪裏去!”言罷,也畫了一幅樂寧朦的畫像,讓貼身女婢傳了下去四處尋找。


    樂寧朦並不知道自己這一走,竟會引起這般軒然動蕩,她現在已來到了一個叫做雅蘭軒的閣樓之中,裏麵十來個打扮靚麗妖嬈的婢子正在訓練著一種叫作“恒舞”的舞踏,一雙雙玉白的裸足正在酒著一些細屑的床塌上淩波而行。


    忽見一身男裝的樂寧朦闖了進來,幾個婢子先是一驚,然後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了她,其中有幾個婢子還吃吃的掩嘴笑道:“好生俊俏的小郎君,不知是何家子弟?”


    樂寧朦沒有回答,徑直走到了她們麵前,問道:“你們這裏可有一位叫作雪薇的姑娘?”


    “雪薇?”一名女子眨了眨眼,搖頭道,“不曾有聽說,不過,這金穀園中有五百名以上的女婢,我們也是不曾全部都有見過的,小郎君是向郎主點名了要那位雪薇的姑娘麽?”


    聽得這般回答,樂寧朦才知自己犯了大錯,來到這金穀園的婢子們早已被石崇賜了新的名字,別說是自己的本名了,就是阿薇在天香樓所用的名字肯定也是不會再用了的。


    樂寧朦想了想,覺得是不是該拿出阿薇的畫像,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嬌聲說道:“小郎君可是要找一位叫雪薇的姑娘?”


    隨著這聲音傳進,屋子裏的婢子們全部都扶著膝蓋跪在了床塌上,樂寧朦也轉身望了去,就見是一個約摸二十來歲的風姿格外妖豔的女子走了進來。


    此女錦羅綢緞,全身上下無不閃泛著金粉珠光。


    樂寧朦眸子微微眯了一眯,隻見這女子看著她似乎也露出了一個十分滿意的神情。


    “你知道?”她問。


    那女子掩嘴咯咯的一陣笑,說道:“這金穀園中有好些女婢可都是我調教出來的,你所問的這位叫雪薇的姑娘,當然我也不會忘記,也是一個極其美豔的婢子,那是三郎用十斛珍珠從天香樓購來的,我說的是不是?”


    “是!”樂寧朦答道,“那麽,她現在在哪裏?”


    “嗬嗬嗬,小郎君急什麽,我這不正想帶你去嗎?”女子笑嗬嗬的說道,“走吧!”


    說著,她還特地用眼神瞅了樂寧朦胸脯一眼,心中暗道:長得倒是秀色可餐,不過,這身段似乎還沒有發育完全,金穀園中多得是美貌的婢子,也不知三郎到底看中她哪一點?


    一邊想著,一邊搖曳著身姿朝著另一處曲幽小徑走去了,不多時,兩人便在另一間閣樓前駐了步。


    那女子將閣樓之門打開,對樂寧朦道:“雪薇便住在此處,小郎君可以自己進去找她了!奴家這便不打擾小郎君的雅興了!”說完便腰枝款擺的走了。


    樂寧朦看了那女子的背影一眼,然後悄然的將早已藏於袖中的匕首握在了手中,再朝著那閣樓之中走進去。


    就在她剛踏進閣樓之門時,幾乎是突然地,那門便霍然關上了,裏麵一濃鬱的香風朝她吹了來,她趕緊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這時,一道白色的人影從閣樓中走出,躍進了她的視線!


    石三郎!


    事實上,在那女子說出阿薇乃是石三郎用十斛珍珠從天香樓購得之時,她便知道那女子是騙了她,卻沒想到,這竟然是石三郎對她所設的詭計!


    “哈哈哈……表妹,我們終於又見麵了,我早說過,回到京洛,我便會向姑母索了你為貴妾,你卻不知好歹,還勾引上了琅琊王氏的王澄,如此,你也別怪我不憐香惜玉,待得生米煮成熟飯,便也由不得你了!”說著,他已大步邁進,向樂寧朦撲過來,“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好好享受個中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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