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雞屠狗?寧氏她到底是幹什麽的?怎麽會把女兒教成這樣?這不是丟我們樂家人的臉嗎?這賤婢她一定是氣我,一定是故意氣我!”


    待樂寧朦回到自己的院子後,香玉院中便再一次的炸開了鍋,石氏一氣之下,竟是將滿屋子的玉瓷器具都砸到了地上,其中還有二尺來高的珊瑚枝,那可是價值連城的珊瑚枝啊!


    薑嫗看著滿地晶瑩翠綠的碎片,心裏幾乎要滴血,忙勸慰道:“夫人息怒,依我看,這小姑子什麽都不會才好,如此粗鄙不堪的人又怎麽會得到郎主的重視呢?”


    “你以為我真是想問她是否有琴棋書畫方麵的特長?我不過是想知道寧氏死之前到底有沒有給她留下什麽,或教會她什麽?再說了,她現在回了樂府,便是我的女兒,她粗鄙不堪,丟的也是我這張臉,出去了別人隻會說是我這個主母教導不利,何況……”說到這裏,石氏眼中的光芒閃了一閃,喃喃道了一句,“這丫頭再怎麽粗鄙不堪,好在生了一副和她生母一樣的好相貌,王濟之所以會護送她回來,恐怕也是看中了她這張臉吧!”


    薑姬聽罷,也似眸中大亮:“夫人是說,幹脆將她送予王將軍?”


    石氏擺了擺手:“送給王濟能給我們帶來什麽好處?王濟此人如此跋扈驕狂,你就是送他再多再好的東西,他若瞧不上你,那就是瞧不上你!你沒聽說過,他對他的那位繼母顏氏多有鄙溥譏諷,那顏氏在太原王家可謂是連妾的地位都不如,沒有氣得去閻王殿報到便已是萬幸了。”


    “那夫人打算怎麽辦?”


    石氏思索了片刻,肅聲說道:“先讓她與別的姑子們一起入學堂就學,別的且不論,至少也要將禮儀給我學會。”


    薑嫗不免吃驚道:“夫人,她不過是一私生女,真的要讓她和別的姑子們一起入學?”


    這個時代,筆墨紙硯都是稀有貴重之物,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就學的,尤其還是如那私生女這般身份低賤之人。


    石氏卻道:“那有什麽?不過是多費一些錢財罷了,大兄調教出一名姬妾都能花費上千金,說送人便送人了,即使是送予人為妾,光有美貌怎能行,綠珠還能出口成詩呢!”


    “是是,夫人說得極是!”薑嫗聽罷也笑了起來,拿那私生女與綠珠相比,也等同於將她當成卑賤的姬妾來看了,看來夫人真是有所打算。


    樂府東側的別院之中,幾座假山圍著一個一個泉池,池中心汩汩冒著傘狀的泉水,霧氣蒸騰,嫋嫋氤氳,府裏的幾個姑子都圍在了假山之後的一座亭台邊,就著塌幾看秋寫意。


    作為士族之女,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是必學技能,也是提升修養的必修技能,這個時代,即便是女子也是可以憑才學而取得名望的,就比如說以簪花格出名的衛太保之女衛夫人。


    在樂家所有的姑子之中,原先的大娘子樂青鳳的才學是最好的,無論是琴棋,還是書畫,她一樣也沒有露下,而且幾乎比這裏所有人都要學得好。


    此時的她正畫著眼前的一番美景:青山碧水,池中錦鯉,兩岸拂柳,栩栩如生。


    “大姐的畫就是美,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可不正是應情應景。”其中一姑子說道。


    幾個姑子應合附是,突地一個聲音道:“哪裏應景了,現在可是秋天!”


    大家一看,是樂五娘,都不屑的別過了頭去:“這五娘成天就跟著那私生女一起瞎混,總有一天也要變得如她一般粗鄙不堪,令人恥笑!”


    “可不是,聽說那私生女唯一的特長就是宰雞屠狗,可把母親氣得不輕,也不知她那個生母到底是幹什麽的,該不會是養雞養狗的吧?”


    一句話說完,幾個姑子又湊在一起嘻嘻的笑。


    樂五娘冷哼了一聲:“智者自智,愚者自愚,你們不懂就不要嘲笑他人,姐姐那句話可是有寓意的!”


    “有什麽寓意?五娘你說說,宰雞屠狗能有什麽寓意?”樂四娘對著其他幾個姑子說道,說完,又掩嘴吃吃的笑。


    “跟你們說不清,我要找姐姐去了!”樂五娘氣呼呼的說了一句便跑了。


    而此時另一處偏僻幽靜的院子中,樂寧朦也坐在一石墩邊,一邊飲著茶,一邊看著院中紅楓飄落。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因為此院四處飄落著紅楓,樂寧朦便為之取名為楓亭院。


    婢女阿弦提著一個食盒從小廚房裏走了出來。


    “大娘子,這是你要的肉鬆鳳凰卷,做好了,不知道這次做得好不好吃,女郎嚐嚐吧!”


    金黃色綴櫻花的鳳凰卷擺放到了樂寧朦麵前,樂寧朦拿起來吃了一口,難得一次的讚許道:“還行,不過,這一次火候有些太過,下次注意了!”


    婢女聽完欣喜道:“謝謝大娘子,阿弦以後一定會更加努力的。”


    樂寧朦嗯了一聲,繼續望著紛紛落下的楓葉,忽地拾起一根樹枝,以迅雷不擊掩耳之勢向那飄落的楓葉擊了過去。


    連中三葉!


    婢女驚得張大了嘴巴,還來不及稱讚好,就聽樂寧朦說了一句:“許久不練,還是有些生疏。”


    “大娘子,原來你真的學過武技的!”婢女驚喜的歎了一句,忽地神情又變得沮喪,“可是她們那樣說你,你不難過嗎?”


    “說我什麽?”樂寧朦倒是有些訝然的看了這女婢一眼,訓練了幾天,這婢女不但廚藝漸長,說話也不像從前那般支唔哆嗦了,看來還是有可調教的空間,她笑了一笑,“是說我是鄉下來的粗鄙之人嗎?”


    她這一笑,阿弦竟有些失神,仿佛這無邊景色都被這一笑吸引了去,原來女郎笑起來竟是這般美,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並不歸於流俗的風流。


    婢女垂下了頭去:“還不止,她們說的話比這還難聽。”


    “你是說宰雞屠狗之事?”樂寧朦反問。


    婢女更是垂下了頭,又惶惑不安的抬眼問:“大娘子,你明明會寫字,會畫畫,連五娘都說你的畫好,為什麽你要跟主母說你隻會宰雞屠狗呢?”


    問完,見少女的臉上仍是那漫不經心的微笑,婢女又連忙屈膝說了聲:“大娘子,對不起,奴婢口拙,奴婢不該這麽問的。”


    她話剛一說完,就見樂寧朦側過頭來將目光投向了她。


    “怎麽,你也覺得宰雞屠狗是很丟人的事情?”她問。


    婢女羞愧的搖了搖頭,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不過是一女婢,娘子說什麽就是什麽,她本不該質疑的,這般想著時,又聽樂寧朦肅聲說了一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有時候人表現得太聰明了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是像我現在的身份地位。”


    婢女聽罷霍然抬頭,似明白了什麽,眼中竟似有淚光閃爍。


    “大娘子,我明白了。”她道。


    樂寧朦神情一緩,又笑道:“明白就好,你也一樣,以後就喚我女郎吧!這府中已經有一位大娘子了,你這般喚我,討不到什麽好處。”


    婢女聽罷,鼻子一酸,竟是抹著眼淚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大娘子……不,女郎,奴婢還是要感謝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樂寧朦輕歎了一聲,看了婢女良久,忽道:“你起來吧!那日我也是故意那麽一說,沒想到你會如此笨拙,將我的話原封不動的傳給了主母。”


    “不過,笨拙也有笨拙的好處,至少不用擔心別人槍打出頭鳥。”


    所以女郎說話雖然有些生硬聽著讓人不舒服,其實她真正的用意還是為她好的吧!不然,她也不會拒絕了主母賜給的其他所有使女而獨獨就選了她。


    自小就沒有享受過任何人關心的婢女忽覺心中一潮,有些受寵若驚的破涕而笑,緩緩的站起了身,看到隻吃了一半扔到盤中的鳳凰卷,忙道:“女郎,這鳳凰卷已經冷了,我再去給你弄點熱的小食來吧!”


    “不用了,去收拾幹淨洗了吧!”言罷,又補充了一句,“你若覺得可惜就將剩下的吃了!”


    “是,女郎。”婢女阿弦高高興興的收拾完盤子進了小廚房。


    樂寧朦再次抬首望向了那於蔥蔥鬱樹間冒出鬥拱飛簷一角的衛氏府邸,再次輕輕的笑了起來。


    石氏的頭腦還是這麽簡單,她怎麽就不想一想,這所謂的宰雞屠狗之事到底是何意呢?


    回府已經三日,洛河之水應已下降,她等的人也該來了吧?


    這心思剛剛一轉,樂五娘的聲音便傳了來:“姐姐,姐姐,阿翁回來了!除了阿翁回來了,你猜猜看,還有誰跟著一起來了?”


    “誰來了?”樂寧朦含笑問了一句。


    樂五娘一臉歡喜的說道:“是王家郎君來了,姐姐,你還記得那日你在景華街上見過的那位王家郎君嗎?”


    “記得。”樂寧朦仍舊淡淡的答了一句。


    樂五娘見她臉上並無太多歡喜之色,又有些沮喪道:“姐姐,你不高興嗎?”


    “我為何要高興?家中來客好像與我無關吧?”


    這一問又令樂五娘皺起了眉頭,這麽一想,也是,不過是來了一位客人,姐姐為何要高興?


    “可是府裏的其他姐姐們一聽說王郎君來了,都高興的快要發瘋了,我大姐姐還說,王郎君是世間絕無僅有的神仙中人,是世間真丈夫,我以為姐姐你也會和她們一樣,喜歡王郎君呢!”


    看到樂五娘一臉懵懂純真的表情,樂寧朦卻是真的被逗笑了。


    “這世間真丈夫又不止他一人,王郎君固然容止華美氣度不凡,可他不一定適合我們。”說到這裏,樂寧朦又摸了摸五娘粉嘟嘟的臉,“何況世人有雲,王家三子,不如衛家一兒,五娘,你將來的夫君會比他更華美……”


    “是嗎?我將來的夫君會比王郎君更華美?”雖然還不太理解夫君二字的意義,女孩總是對讚揚的話有最為直接的欣喜,轉念,她又偏了偏頭,“可阿姐所說的王家三子,不如衛家一兒又是何意?衛家……”她思索了一會,問,“是指阿璪和阿虎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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