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陳嫗一番梳妝打扮之後,樂寧朦便收拾好行裝,打算出門了。


    她知道因著王濟的身份,以及他這番張揚,自己必然會成為眾人睹目的焦點,然而卻也沒有想到這風頭出得實在是有些太過,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想象。


    剛邁出客棧之時,還未及抬眼,便聞得一陣嗡嗡聲入耳,這些人頻頻咋舌,所談論的不過是那客棧門前停放了一輛寶櫻華蓋極其豪華的馬車,那車身雖為金楠木打造,卻是雕梁畫棟,遍體金玉璀璨,在陽光下閃爍著極為炫目的光芒。


    王濟的豪奢,她也是有所耳聞的,聽說武帝在世時,曾有一次去他府上作客,他便給武帝上了一道極為鮮美可口的鹵豬肉,武帝吃完讚不絕口,便問了他這乳豬內的烹製之法,王濟隻答了一句話:“此乳豬乃是人奶所喂!”武帝頓時食之無味,便拂袖而去。


    想到這則典故,樂寧朦微微抬眼,徑直朝那輛奢華無比的馬車望了去。


    其實這個時代的貴族們都愛豪奢比富,車騎雍容也並不少見,然而身份高貴的王將軍卻要拿它來送一位故人之女回洛陽,就不得不讓人眼羨而驚訝了。


    是故,城中百姓紛至遝來,幾乎將這清風客棧圍得水泄不通,不過也是想親眼目睹這個被王將軍所看中的小姑子到底是何等姿容了。


    樂寧朦豈又會不知這些人的心思,在這個女人甚至可以當貨物一般買賣的時代,如她這般身份低微的私生女,能給王濟這樣的權貴世族子弟當姬妾,便已是她天大的福分了!


    世人的眼光不過如此!


    想著,她也隻微扯了一下唇角,淡然一笑,便喚著陳嫗向前走去了!


    索性今日的天氣甚好,比起昨日的陰雲壓城,算得上是一個雲消雨霽、彩徹區明的大好晴天,她的心情也算不錯。


    但很顯然,陳嫗沒有見過這般群眾圍睹又熱鬧的場麵,在看到眾人的目光嗖嗖嗖的向她家女郎投來時,陳嫗甚至有些膽顫的瑟縮。


    這時,樂寧朦隻得再次吩咐了一聲:“嫗,上前,我們該走了!”


    這一句既是命令也是安撫,陳嫗聞言才精神大定,忙應了聲“是”,勉強抬起頭,跟著樂寧朦的腳步向前行去。


    樂寧朦走向的正是那輛奢華無比的馬車,而王濟此刻就倚坐在車間,正端著一隻精美的琉璃杯在飲著一杯琥珀色的佳釀,他的身旁還站了兩名衣著華麗的美婢,兩美婢手中都各持著一隻托盤,盤中盛放著酒壺以及另一隻琉璃杯。


    “朦見過王將軍!”


    在樂寧朦曲膝向王濟下跪之時,周邊的嗡嗡聲更是大作,有人不禁小聲問道:“便是他嗎?怎地是一位小郎君?”


    “是啊!聽說王將軍要送的這個人可是樂舍人的女兒,怎會變成了一位郎君?”


    “不過,這位郎君清雋秀美,容止也是不凡啊!”


    聽到眾人議論聲的王濟不由得也抬眼向樂寧朦看了去,這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又微眯了眼睛,隻見昨晚所見的那個魅惑動人的小姑子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廣袖長袍,腳上踩著一雙青灰色的皂靴,那一頭烏青的長發也僅用一隻極為普通的玉簪束著,雖打扮極為樸素,便是將她昨晚的那副魅惑動人之態也掩去了三分,可這一身男裝打扮的她骨子裏卻透出一種極冷誚傲烈的風流韻味。


    不知不覺腦海中又響起昨晚城都王所說的話:“那小姑子是個性情傲烈之人,恐不願與任何人為妾,哪怕是如王將軍這般門第高貴的太原王氏子弟。”


    不願與任何人為妾,這丫頭今日這副打扮,便也是為了堵住眾人之言論,向他暗示這個意思吧!


    王濟不由得一笑,抬手示意身旁的兩名婢女走向前去,又叫樂寧朦起身道:“我已言過,在我麵前,不必太多虛禮,既是要送你回洛陽,便以車騎駿馬、護衛以及兩名使女相贈,你日後若有什麽事,也可叫她們送信於我。”


    他說完,那兩名美婢已走到了樂寧朦麵前,躬身行禮道:“奴見過小郎君!”


    樂寧朦還沒有出聲,那周邊的驚訝議論聲已是震耳欲聾的傳來:“天啦!王將軍竟要以車騎駿馬、護衛以及使女相贈,這小郎君是何德何能,竟能得王將軍如此看重?”


    那聲音剛剛一落,立刻又有另一個響亮的聲音響起:“這哪裏是位小郎君,分明就是昨天那位駕車闖進汜水關的小姑子啊,敢在士卒麵前直呼王將軍大名,這小姑子恁地大膽!”


    因這一聲,馬上又有此起彼伏的聲音道:“不錯不錯,這小姑恁地不凡!”其語氣中已有不言而喻的調笑之意。


    樂寧朦甚至聽到人群中有個聲音道:“雖然大膽,但到底是得到了王將軍的眷顧,比起那些主動獻媚求得一夕之歡的婢妾,這小姑子的運氣著實好了一些。”


    “你又怎知她與那些婢妾會有什麽不同呢?我可是聽說,昨晚王將軍特地到這清風客棧來看過她的,而且還為了她,將那些匪徒也抓了來當著她的麵審問,其中一名匪徒不堪受刑還咬舌自盡了呢!”


    聽到這些流言,樂寧朦便陡感不妙,舉目朝四周望了去,果見石三郎就站在那人群的中間,正看著她得意而陰鷙的笑。


    那笑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這是故意要毀了我清譽,到時便是索我為妾,我也無話可說,一個失了名節的小姑,還能做他石三郎的姬妾,便已算他所給的最大恩賜了。


    小人之舉,一如前世。


    樂寧朦不由得咬了咬牙,再次向王濟行了一禮,朗聲道:“朦多謝將軍,不過,朦出身寒微,自小便被母親教導,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恐怕還不習慣使喚女婢,何況朦身邊已有陳嫗,便足矣!”


    王濟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這是小家子氣話,你父親現在朝中任職,聲名遠播,回到洛陽之後,你也會是身份尊貴的士族之女,到時候也一樣要使喚女婢的……”


    言至此,似乎也明白了她的顧慮,又微微一頓,“不過,你若不想要,也罷,免得路上遇到什麽事情,人多反倒顯得束手束腳,我送你的車騎以及護衛,就不要拒絕了!”


    “是!”


    樂寧朦本來也沒打算拒絕,隻是該說的話,她也一定要說,石三郎如此中傷她名譽,她若不澄清自己,反駁上一句,這些流言以後也會伴隨她一生一世,那對身為女子的她傷害是十分嚴重的。


    想著,她也抬起了頭來,正色道:“朦自知今受將軍之恩,乃是因父親之名,不過,朦亦不會白白受了此恩情,他日必當酬謝!”她這句話也是在告訴眾人,王濟如此待她,全因父親之故,而並不是她使了什麽下作的手段攀龍附鳳。


    王濟一聽,便覺有趣了,笑問道:“哦?你打算以什麽酬謝?”


    樂寧朦亦笑了笑道:“朦身無長物,自是沒有什麽能讓將軍入眼的,也不會學孫太守的驢叫,不過,朦還有一技,便是鑄劍,將軍愛寶劍,愛名駒,他日將軍回到洛陽,朦必以寶劍相贈,以答謝將軍今日的賜馬護送之恩!”


    “你竟然還會鑄劍?”王濟的眼中掠過一絲晶亮的光芒,旋即又是哈哈大笑,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走到樂寧朦麵前道,“好好,不日我就會回洛陽,到時我便到樂府中取劍!”


    “是,將軍!”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你既隻願做我帳下之幕僚,我便也不強迫於你!姬妾之身的確會折辱了你!”


    便是這一句話落音,人群中的嘈雜聲倏然一窒,許多人的臉上已呈現出不一般的驚訝錯愕。


    “原來那小姑子並不是想給王將軍做姬妾,竟是想當王將軍的幕僚啊!也不知她到底有何本事?”


    “不管她有什麽本事,能拒絕王將軍的美意而不去做一名姬妾已是難得,這小姑子竟是個有骨氣的!”


    眾人的議論聲中,石三郎的臉色也漸漸下沉,漸漸變得尷尬而緊繃起來。


    就在這時,樂寧朦回過頭來,狠狠的朝他瞪了一眼,又對王濟說道:“將軍昨夜來此清風客棧,本是為了查清劫匪一事,不想卻有人在此議論,將軍是逼那些匪徒屈打成招,如此顛倒黑白有辱將軍的流言,怕是因小人的胡編亂造而傳播了出去,還望將軍能查個明白!”


    樂寧朦這麽一說,石三郎的臉刷地一下蒼白,而王濟顯然也不是愚笨的,很快便聽出了她的意思,忙又叫了兩名侍衛到跟前,附首低語了一句後,那兩名侍衛便徑直朝石三郎走了去!


    而幾乎是那兩名侍衛一走近,石三郎便駭懼的跳了起來,直向正準備上馬車的樂寧朦奔了去,一邊跑還一邊大喊道:“表妹,你誤會我了!昨日之事,並非我所為,王將軍必定也是被小人所騙了,才會那樣說的,你可不能信了!”


    樂寧朦聞聲頓下了腳步,轉身看向急衝衝奔來又被王濟的侍衛擋回去的石三郎,微微含笑道:“石家表哥在說什麽呢?我誤會你什麽了?難道……”她挑了挑眉,極為天真的問道,“石家表兄竟以為我剛才所說的那個小人就是你?”


    那“小人”自然是他,隻是他絕不會承認罷了!樂寧朦的這句話便仿佛洞悉了一切,實實在在的打他的臉!


    石三郎陡地一顫,手心幾乎要滲出冷汗,囁嚅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道:“沒什麽,表妹,我隻是想說,我也是代姑父來接你回去的啊!難道你是不願意跟我走了?”


    樂寧朦更是冷聲一笑:“三郎說笑話了呢!我為什麽要跟你走呢?你我非親非姑,三郎可不能毀了我名譽!這裏許多人都看著呢!”她此話一出,周邊又是嗡嗡聲不絕於耳,已有人開始為她報不平。


    言罷,突地又向陳嫗命令了一聲:“嫗,將我的包裹拿來!”


    “是!”


    隨著這一聲,陳嫗將包裹送到了樂寧朦麵前。


    “嫗,給他!”


    “是!”陳嫗應了一聲,又將包裹扔到石三郎手中。


    石三郎一怔,打開包裹來看,竟是他昨日送給她的兩件輕紗華衣。


    他怔愕的看向樂寧朦,就見她唇邊又勾起了一絲冷誚又魅惑的微笑,眼睛明麗清冽無比。


    她忽地問了一句:“三郎,你知道我若是被人欺負了,會怎麽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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