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夫人想的那樣!


    這話說的很突兀無理,甚至度人之腹。


    蘇晗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隻是將茶盞擱在了一旁的花幾上,瓷器與堅實的檀木桌麵碰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妍姐兒猛地抬頭,臉色驚白,頭腦也有了幾分清醒,她放肆了,甚至自以為是的可笑。


    如果花草在一定會噴她一臉口水:呸,好大的一張臉,你也配我們夫人猜想。


    “夫人饒命,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不,是她們說……她們說……”她喃喃自語,近乎語無倫次。


    這得把她形容成什麽樣,才能讓妍姐兒視她如妖魔鬼怪。


    蘇晗還真沒把妍姐兒放在心上,但花草這丫頭是個傳聲筒,每個院裏無論大小事,凡是收集到的,務必盡心盡責的傳達給主子,以便主子全盤把握,蘇晗知道妍姐兒和三奶奶走的很近。


    蘇晗挑眉,“我把你想成什麽樣?”


    蘇晗的態度一如之前般清淡,並沒有絲毫的不悅和動怒,這出乎妍姐兒的意料,她的臉色漸漸的紅窘,卻不似之前那般如驚弓之鳥。


    她鼓足勇氣看向蘇晗,“夫人,你,你信我嗎?”


    今天,這是第二個人問“信我嗎”,蘇晗靜靜的看著妍姐兒。


    話開了頭,似乎後麵再出口也不是預想的那般艱難,“其實,不管夫人信不信,我,我不想給侯爺做,做妾……”


    說出這話,妍姐兒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人人都以為她這個小門小戶寄人籬下的孤女會被候府的富貴榮華迷了眼,會傾慕英武不俗的蔣項墨,其實不是,恰恰相反,她怕大家庭的複雜關係和各種矛盾,她不善言辭更不懂交際,人多的聚會會讓她心慌窒息,麵對那些貴婦和高門小姐,她深感自卑不敢直視,對蔣項墨這種英武的男人,她非但不喜歡還會感到懼怕,有幾次在候府偶遇蔣項墨,那魁梧高大的男人一雙濃眉劍目掃過來,別說主動上前搭訕,她驚恐的恨不得奪路而逃。


    可是五老太太天天耳提麵命,逼她來候府偶遇蔣項墨,她不敢忤逆,又怕蘇晗誤會,更怕遇到蔣項墨,隻好到比較相熟的三奶奶那裏避難,沒想到今日周閆寧又過去了,和三奶奶一起一左一右的挑唆她,挑唆不成便赤果果的打趣她,特別是周閆寧陰陽怪氣的態度讓她很難堪,她這才驚悟,縱使她再不願意,在別人眼中都以為她上趕著要爬蔣項墨的床。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來候府了,可是五老太太那裏不好搪塞,所以她來了蘇晗的這裏,即是破釜沉舟,也抱了一絲她自己都不敢想的希冀,她希望蘇晗信她、幫她,這個時候,能給她帶來最後希望的隻有這位人人誹謗的侯夫人了。


    說了這番幾乎拋開羞恥剖白心跡的話,見蘇晗沒有回應,妍姐兒以為蘇晗不信自己,她的臉僵硬難看,蒼白如紙。


    蘇晗沉默並不是有意晾著妍姐兒,她隻是忽然想起有一次在城中遇到過妍姐兒和一個衣著樸素的男人說話,蘇晗心中一動。


    她露出一抹嘲諷,語氣陡然淩厲起來,“侯爺英偉軒昂,身份貴重,難道還辱沒你,還是,你覺得自己不應該隻做個妾?”


    這話很是誅心,蘇晗又麵若寒霜,語氣神態對妍姐兒極為鄙夷不屑,妍姐兒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臉色頓時紅白交加,眼中噙滿淚水,她挺直脊背看向蘇晗,深吸一口氣,顫聲道:“不管夫人信不信,我,我不喜歡侯爺……這種類型的人…”


    她是鼓足一口氣說了出來,說後才驚覺自己這話太不知羞,不由漲紅了臉,眼中的淚珠再也抑製不住,一滴一滴落下來。


    蘇晗輕聲道:“我信!”


    花有百樣紅,人有千般好,人的喜惡標準本就千差萬別,蔣項墨再卓爾不凡,也不可能贏得所有女人青睞,顯然,妍姐兒就不好他這口,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妍姐兒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竟是個柔中帶剛的姑娘,可惜五老太太強勢,她又溫順慣了,才夾在中間兩邊為難,隻怕不是被逼急了,她今兒是不會主動找過來。


    蘇晗遞給她一方帕子,妍姐兒接過背身胡亂抹了眼睛,再轉過身又變回了之前怯生生的模樣,不過這次是羞窘感激居多,她紅著眼睛,對蘇晗匆匆行了一禮,奪門而出。


    與妍姐兒擦肩而過,有人大步走了進來,不是別人,正是蔣項墨。


    “侯爺?”這個點他應該在上衙才對。


    蔣項墨端起幾上的茶盞一飲而盡,仿佛渴的不行,喝罷才轉身看向蘇晗。


    蘇晗卻是盯著他手裏的空盞,那是她剛剛喝剩的。


    蔣項墨似沒在意,又斟了一杯,還特意看了蘇晗一眼,“今兒出城查個人,就不去衙裏了。”說著將手裏的茶盞遞給蘇晗。


    蘇晗蹙眉,明明還是這個人,不過一會兒沒見,卻有哪裏不一樣了。


    蔣項墨似沒發覺蘇晗的疑惑,蘇晗不喝,他一仰脖子幹了,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落嘴的地方正好印在蘇晗之前的位置,一雙濃眉大眼對著蘇晗似有一簇火種要熊熊燃燒。


    蘇晗心中突的一跳,原本打算歪一會兒再用午膳,還哪裏敢,隻好吩咐人擺飯。


    四菜一湯,食不言寢不語,兩人沉默用膳,蔣項墨的筷子卻不沉默,他先是給蘇晗夾了一片野山菌,蘇晗本想拒絕,中途還是改了想法默默吃了。


    此前蔣項墨也曾獻過殷勤,蘇晗表示出了很強的排斥意味。


    如今不一樣的態度簡直讓蔣項墨一陣竊喜,仿佛在他宵想的事情上從蘇晗這裏得到了某種容忍和默許,一筷一筷又一筷……在蘇晗拒絕前,她麵前的小碗已經堆成了小山。


    蘇晗,“……別夾了……”


    她本來就不怎麽餓,勉強又吃了幾口,碗裏還堆了許多,蘇晗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清水漱口後站起身,“侯爺慢用。”


    “你不吃了?”蔣項墨發覺蘇晗吃的很少,瞥了她的碗一眼,眼神黯淡下來,難道還是嫌棄他夾菜這種舉動?這說明蘇晗心底依然排斥他,拒絕他的親近示好。


    他頓了頓,默默的端起蘇晗的碗,埋頭吃起來。


    這畫風,好似一隻巨型大獸不知受了什麽心理傷害,獨自一隻委屈的、無聲的躲在角落****傷口。


    蘇晗還真有些受不住這樣的他,心裏莫名的想逃避,她裝作看不見轉身進了內室。


    英偉軒昂、身份貴重……口是心非的女人,真有她說的那麽好,怎麽避他如蛇蠍,蔣項墨忽然也沒了胃口,嘴裏如同嚼蠟,他發了會兒呆,索性將碗一放,起身跟了進去,有些話他要直白的說出來,兩人拜了兩回天地,兒子都會跑馬射箭了,夫妻關係卻陌如路人,這種日子不是他想要的。


    “侯爺……”


    “我有話對你說……”


    兩人竟是同時開口。


    蘇晗無視了蔣項墨滿含意味的眼神,先道:“今兒和三嬸一起查了大庫房,少了不少東西,這是清單……”


    蘇晗將大庫房的事逐一說了,包括三太太的態度,以及可能是老周氏授意大房所為,沒想到蔣項墨聽完,並沒有任何吃驚。


    蘇晗蹙眉,“這事你知道?”


    想想也是,蔣項墨身為一家之主,掌管的又是北鎮撫司,那是幹什麽的,專查陰私的祖宗,就算蔣項墨沒把心思放在府上,不是還有季小三那個八麵靈通的小狗腿。


    蘇晗心中立刻升起一抹涼意,不為別的,她受老侯爺委托管了全府,這種事蔣項墨於情於理都該私下裏告知她一聲,若不是今日她發現了,蔣項墨是不是打算一直對她瞞下去,這說明什麽,她隻是名義上的候夫人,蔣候府名義上的女主人,實際上他根本沒有將她當成真正的家人,當成蔣候府的一份子,更甚,蔣項墨不信任她,不尊重她。


    蘇晗的聲音泛冷,“祖父他老人家也知道?”


    蔣項墨直覺蘇晗一瞬間情緒變了,好似很不高興,大房私下裏拿走的東西確實占據了蔣候府大半的家產,她有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便解釋道:“祖父還不知情,不過,三叔卻是同意了,如今大房三房勢微,沒有什麽大的進益,我想著,這份家業本來就是祖父拚來的,那時我還小,爹征戰在外,家裏多虧了大房和三房照應,分家是遲早的事……”


    竟是說了許多發至肺腑、感人至深的話,可惜蘇晗並不感動,相反,她大氣,簡直要冷笑。


    什麽意思?


    感情以為她舍不得那些家產,說這麽多無非是要告訴她:蔣候府的東西一半給大房,一半給三房,我一分也沒打算要,所以,什麽庫房,什麽家產,你別想了……


    蘇晗抬腳往外走,她不想聽了,既然他都把分家的事一個人決定了,她還操心操肺個什麽勁!


    蔣項墨終於意識到蘇晗的不對勁,拉住蘇晗的胳膊,“你生氣了?”


    “是,我很生氣,你知道我氣什麽嗎?”


    蘇晗很生氣,但她理智的知道,溝通最重要,原主就是前車之鑒,倆貨幾乎沒有正常交流過,所以原主命都沒了,但是現在她不想說破,事情有一就會有二,她說了,蔣項墨說不定會不以為然,認為她無理取鬧矯情,兩人以後過日子,肯定會遇到更多的始料不及的事情,隻有蔣項墨自己意識到他獨斷專行的處事態度有多傷人,才能達到治本的效果,杜絕類似的事情再發生。


    蔣項墨怔愣中蘇晗掰開他的大手,“我有些事,要出府一趟,晚膳可能趕不上,先跟侯爺說一聲。”


    蘇晗離開很久,蔣項墨都沒回過神,他不明白蘇晗為何這麽大的火氣,大庫房的東西價值的確可觀,可他這些年掙下的家業也不差,戰利所得更是豐厚,都作為聘禮給了她,並沒有入大庫房,難道她還不滿足?


    馬車出府行駛好一段路,蘇晗才漸漸冷靜下來,不覺有些傷心意冷,不在乎才會不計較,不傷心,不生氣,她終究對這人生了情意,有了期待和要求,才會這般委屈難過。


    蔣項墨如果一味獨斷專行,她們是不可能夫妻同心把日子過好的,她兩人之間發生的事不少,卻從未真正互相了解過,甚至連彼此的喜好都不知……


    前麵是一處糕點鋪子,穆老爺子和子熙都愛吃這家的糕點,花草便請示了蘇晗讓車夫靠邊停車,下車進了鋪子。


    蘇晗坐在車內還在深想她和蔣項墨之間的問題,忽然拉車的馬一聲嘶鳴,車夫大吼,“夫人小心……”


    蘇晗還不及做出反應,馬車劇烈晃動險些翻倒,隨之而來的是幾聲嗖嗖的利箭破空之聲,更有什麽人扯了車簾躍進車內,箭矢還在飛舞,淩亂的穿破車壁,蘇晗還來不及嗬斥那人,便眼睜睜的看著一支利箭朝她的麵門撲來,情急之下,她認命的抬起胳膊抱住頭。


    想象中的劇痛並沒有來,馬車也在這一瞬穩住,車夫道:“夫人坐穩了。”車子提速狂奔起來,還有零星的箭矢嗖嗖紮在車壁外。


    蘇晗緩緩放下胳膊,便見一人撲在她腳下,一片殷紅,背後插了三支箭,有兩支力度極大,幾乎從後背貫穿至前胸,且離心髒位置極近,這人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蘇晗伸手探在他鼻息處,當即道:“速去穆園。”


    穆園就是柏明湛給她置的那個宅子,穆老爺子回來後,蘇晗為了讓老爺子有歸屬感,改名穆園。


    蘇晗將人帶到穆園,急道:“外祖父,你看看這人還有沒有救?”


    穆老爺子欲問幾句,見這人傷勢很重,再拖延命都沒了,隻得先施救。


    蘇晗在外麵等,沒等到穆老爺子出來,倒是蔣項墨急匆匆趕來,大冷的天,一腦門子的汗,見蘇晗平安無事,急切的表情才有所舒緩,上前抓著蘇晗的胳膊一通打量,“怎麽回事,有沒有受傷?”


    蔣項墨抓著蘇晗檢查,一滴汗珠順著鼻尖落在蘇晗衣襟上,瞬間被布料吸收不見,卻在蘇晗心中留下痕跡。


    利箭飛來,生死刹那,她眼中閃過的竟然是麵前這張混蛋臉。


    王八蛋,要不是被他氣,她也不會選那個時候負氣出府,受這無妄之災,蘇晗狠狠的推了蔣項墨一把。


    蔣項墨一心都在蘇晗身上,沒有防備,被她推的往後倒退了兩步,抬頭看向蘇晗,一臉愕然。


    他開口正要說什麽,一個身穿湛青侍衛服的男子急步跑來,“大人,有線索了,正出城往西,弟兄們已經跟過去了!”


    “走!”蔣項墨眉峰驟斂,森冷迫人的氣勢瞬間爆發出來,他走了兩步又頓住轉身對蘇晗道:“暫時在外祖父這裏,等我晚上接你再回去。”


    路上已經不安全,穆園他一直留了人手保護老爺子。


    蘇晗知道他們一有大案就不眠不休,十分凶險,他上回的傷疤還未褪盡,雖然還在生氣,但不想讓他分心,應付的點了點頭。


    她也想陪穆老爺子過幾天,可新婚頭一個月不能空房,雖然蔣項墨跟她這身子是二婚,可對蘇晗來說卻是兩輩子為人頭一次結婚,雖是被迫嫁過來,可是她心底對這場婚姻是看中的,也會認真對待。


    見蘇晗點頭,蔣項墨的眼底有了一絲暖意,“外麵冷,進屋去。”他匆匆交代了一句,手一揮大步走了,來去如風。


    蘇晗不覺如何,身後的侍衛卻是被他家大人那副溫柔嗬護又充滿霸氣的口吻刺激的一陣淩亂,大人果然很悅夫人啊,比傳聞的還甚,今兒真是開眼了,回頭有資本跟弟兄們吹噓了……這人好半晌才恍然回神拔腿追去。


    蘇晗帶回來的那人十分凶險,穆老爺子一直沒有出來,下人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戌時三刻的時候,蔣總管親自帶了車和護衛來接蘇晗回府,蘇晗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好歹那人替她擋了箭,心底盼那人福大命大,在蔣總管的催促下上車回府。


    蔣項墨則是徹夜未歸。


    經過此次,花草徹底成了管家婆,強烈反對蘇晗出府,她進了糕點鋪子發現情況不對已經遲了,待作亂者哄逃後,沒命的跑回蔣候府報信,半路正遇上蔣項墨。


    原來蘇晗負氣出府,蔣項墨心煩意亂索性回鎮撫司,正遇到巡街的手下發現他們監視的那夥人有異動,再聽花草說蘇晗有危險,登時臉色就變了,匆忙分配了人手圍追堵截,他則第一時間趕去穆園。


    蘇晗婚後頭一次賴床,昏昏沉沉的懶動,嗓子和鼻子都不舒服,昨天又驚又嚇一身冷汗,回府後就染了風寒,她歪在榻上任由花草埋怨,“明知侯爺不是那細膩玲瓏的心竅,有什麽話夫人不能明說嗎,非要跟侯爺較真,倒讓自己遭罪,萬幸昨兒沒事,您要真是有個萬一,婢子也不用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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