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博弈正在瀑布邊練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頭也沒回,問:“怎麽,不高興了?”


    “也不是,就是突然覺得有點悶。”葛凱倪拿起擱在一邊的木劍,跟著許博弈比劃起來。


    這木劍是許博弈給她做的,暫時算作她的修煉器具,等她自己確定有喜歡或用著順手的,再給她做,或是讓供養她的人家給送來。


    她自記事起,就總是背著個破背包到處找食,再就是和人打架時隨手撿起的木棍石頭,再沒有接觸過更多的東西,許博弈給她說起靈女的修煉器具時,她自己也不確定喜歡用什麽。


    許博弈沒再說話,特意放慢動作,也好讓葛凱倪看得清他的招式。


    練了一會兒,兩人休息,許博弈不說話,葛凱倪陪他坐在瀑布邊的石頭上,雙腿懸空。


    頭頂上有鳥兒鳴叫著飛過,兩人同時抬頭看,許博弈對著空中長長歎口氣。


    “想你爹爹啦?”葛凱倪輕聲問。


    自林逸沁被關禁閉,許博弈就沒有笑過,沒有許彩霓的召喚,他也不去見許彩霓。


    許博弈低頭看腳下的流水,傾述,“娘親每天有處理不完的事,沒有多少時間搭理爹爹,爹爹大多時間都是陪著我,即使有娘親送給爹爹的飛狐,爹爹一般也不騎,潛心教導我,民間都是做妻子的相夫教子,在巫靈境,卻成了大巫的丈夫相妻教子。”


    輕笑:“原本做為大巫的丈夫,所有巫仆都應該歸爹爹管,我娘隻管專心做大巫該做的事就行,可我娘因太過擔心爹爹,將所有的事都攬著,爹爹倒成了個閑人。”


    聽似在笑,眼裏卻一點笑意都沒,滿眼的落寞,為林逸沁的命運歎息,何嚐又不是為他自己的出身和未知的將來歎息。


    “要是你實在想你爹爹了,可以去靈琴洞外陪你爹爹說話呀。”葛凱倪安慰許博弈。


    靈琴洞外的結界隻對起了歹心的人有害,對心思純正人的來說,隻起阻擋的作用。


    許博弈搖頭:“算了,還是不去了。”


    林逸沁被關禁閉的當天,許彩霓把許博弈叫去水靈洞,囑咐他不要隨便接近靈琴洞。


    因林逸沁修為太淺,本來吸收一個被結界奪取的巫第的修為,就要損耗巨大的精神力,加之凡是被結界奪取的修為,都是本身就存有汙濁的,林逸沁還得花精神力去淨化,如果許博弈貿然去打擾林逸沁,很有可能會害了林逸沁。


    “要不,你幫我想想,看我用什麽器具修煉比較好。”葛凱倪轉移許博弈的注意力。


    她每天和許博弈在一起,許博弈教了她很多東西,什麽事都為她著想,她也慢慢學會了關心許博弈,雖然有時候因方法不當,氣得許博弈跳腳。


    許博弈搖頭:“器具的事還是順其自然吧,強求想出來的,做不到靈氣相通,練起功來事倍功半,若是器具和人靈氣相悖,那就更糟了。”


    身子一滑落入水裏,瞬間不見了蹤影。


    片刻後,許博弈從水潭中間浮出水麵,招呼葛凱倪:“你也下來吧,今天的水底有你喜歡吃的魚。”


    兩人這段時間很少吃巫第準備的食物,都是自己在野外找食。


    許博弈說的葛凱倪喜歡吃的魚,是一種通體烏黑,軟弱無骨,做熟後入口即化,隻有葛凱倪的手指長的魚,隻在水底看得到。


    這種魚不常見,兩人已經有十幾天沒見過這種魚了。


    “真的?”葛凱倪興奮,也滑進水裏。


    浮出水麵時手裏是空的,疑惑:“我怎麽沒看到?”


    “是嗎,該不會是遊走了吧?”許博弈再次沉入水底。


    葛凱倪也沉入水底一起找,兩人邊找邊在水底嬉戲起來。


    忽然,“噗通”一聲,巨大的物體落水的聲音,驚得兩人迅速浮出水麵。


    “救命,救命。”靠近水潭壁處,一個小女孩浮浮沉沉,雙手拚命揮舞著。


    那裏正是兩人滑進水裏的地方,也是除了瀑布正下方外水最深的地方。


    葛凱倪和許博弈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茫然。


    巫靈境內除了葛凱倪,就是剛來的葛小四,再沒有別的小女孩,兩人都確認落水的小女孩不是葛小四,這可就蹊蹺了。


    許博弈朝小女孩遊去。


    除了許博弈,葛凱倪不關心其他任何人,她漠然地看著掙紮力量越來越弱的小女孩。


    ******


    傅若曦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瀑布下的水潭邊,半空中懸著已經稀薄的霧氣,隱約可以看得見朦朧的太陽,太陽光雖不強,卻也有些刺眼,她閉了閉眼,慢慢坐起。


    看見了自己被袖子遮蓋住僅露出半截手指的手,那不是她的手,她已經滿十三歲,而她看見的手指很細,明顯是五六歲女孩的手指,那皮膚,就像家裏粗使婆子的手,幹巴發皺。


    心下一驚,傅若曦掀起袖子,發現不止她的手變小了,她的胳膊也變細變短了,同樣是皮膚發皺。


    這個驚嚇可不小,傅若曦急得猛地站起,腳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一個不穩跌入水裏。


    許博弈把傅若曦撈上岸,葛凱倪也上了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傅若曦,厭惡地將頭扭到一邊。


    “你認識?”許博弈問她。


    “是縮小了的傅小姐。”葛凱倪道。


    她想起了前幾天被她捏皺巴的軟麵饅頭。


    那天巫第廚師送來一盤剛出鍋的軟麵饅頭,她稀罕得不得了,因為她從小就沒吃過純粹的白麵饅頭,不僅聞著香噴噴的,拿在手上也覺得彈性十足。


    出於好玩,她抓著一個饅頭使勁擠呀擠,涅呀捏,饅頭終於不堪蹂/躪,再沒恢複原狀,而是變成了皺巴巴的一小團,怎麽看怎麽難看。


    就像現在的傅若曦一樣,個頭比剛來時矮了一大截,露在外麵的皮膚都是皺巴巴的,像她見過的皺巴老太太一樣。


    許博弈把傅若曦翻趴下,一陣折騰,傅若曦總算把喝進肚子裏的水吐幹淨。


    葛凱倪嫌棄得退後幾步,問許博弈:“她這是怎麽了,怎麽就變小了。”


    巫第管家帶著葛小四和傅若曦進葛凱倪的潔靈洞時,傅若曦對葛凱倪看似態度恭敬,眼神卻滿含掩飾不住的倨傲,或是她根本就沒想著要掩飾。


    在傅若曦眼裏,葛家隻不過是傅家的寄生蟲而已,哪怕葛凱倪如今是巫女,她依然沒覺得葛凱倪有什麽了不起的。


    雖然這是傅若曦第一次見葛凱倪,在傅若曦眼裏,葛凱倪依然是低賤的寄生蟲。


    傅家供養葛凱倪,隻是圖供養期間大巫的賞賜而已。


    靈女長到二十歲之前,大巫會定期賞賜靈女巫靈境內所產物品,或食物,或器具,全都是對靈女的修為有益的東西。


    賞賜靈女的同時,大巫也會賞給供養靈女的人福果,大巫的福果可是能延年益壽的。


    吃了福果的人,雖不至於像巫界的人一樣長壽,卻也比一般人的壽命長許多,甚至翻倍。


    如果能得大巫賞賜鎮宅之寶,則全家受益,不止至死不受病痛折磨,還受巫界優先保護。


    隻要把靈女供養到二十歲,送入靈女集訓地,供養人家的任務就算完成,此後靈女是死是活就不關供養人的事了。


    所以傅家隻要負責葛凱倪二十歲之前活著就行。


    葛凱倪對傅若曦當然也沒有好感,此時的葛凱倪沒有一把掐死傅若曦,已經是給救人的許博弈麵子了。


    許博弈給傅若曦看過脈,搖頭:“她的靈氣被瓜分,幸而中途被強行終止,才沒有變成幹屍,不過這一輩子她也就這樣了,從此停止生長,容貌不變。”


    他大致猜得出發生了什麽事。


    剛才他和葛凱倪練劍時,正是巫第們修煉的時候,因霧氣是往上衝的,對崖底的兩人倒是沒多大影響,處在半崖以上的人就深受其害了。


    傅若曦是被管家帶去見許彩霓的,那傅若曦所處的位置自然比半崖還高,她沒有資格進水靈洞,隻能站在洞外聆聽許彩霓的訓話,被霧氣包圍,其結果可想而知。


    巫靈境內能強行終止瓜分靈氣的人,不止許彩霓一個,而這個時候會救傅若曦的,隻有許彩霓一個人,因為巫第們正在修煉,中途分神救人的話,勢必影響到他們自己。


    更何況,傅若曦隻是個普通人,除了她服用過的福果在她體內釋放的靈氣外,其他沒有一點對巫第們有用的地方,誰會為了一個毫無瓜葛的人而冒險。


    兩人正說著話,傅若曦嚶嚀一聲睜開眼睛,眼神有些茫然。


    葛凱倪拉起許博弈就走:“她醒了,也就沒咱們什麽事了,咱們今天的飯還沒有著落,看看能不能找到小黑魚。”


    許博弈掙脫葛凱倪的手:“先把她送去你那裏吧,她現在還很弱,放在這裏容易出事。”


    被許彩霓強行阻止了瓜分傅若曦的靈力,這表明許彩霓生氣了,巫第們自然不敢再造次,可許彩霓並沒有發話要怎麽對待傅若曦,許博弈還是不敢冒險讓傅若曦就這樣呆著。


    葛凱倪煩躁:“為什麽要送我那裏!”


    許博弈提溜起傅若曦朝潔靈洞方向走:“目前適合住女孩子的地方,隻有你那裏。”


    “可是,我不想她跟我住一起,我那裏已經多了個四姐。”看著許博弈提溜傅若曦的姿勢,葛凱倪莫名心情好起來。


    傅若曦個子變矮,裙子明顯長了許多,她的衣袖長出來的部分和兩邊裙角被許博弈捏著,就像用包袱裹著的一個物件,怎麽看怎麽滑稽。


    “隻是暫時先把她擱在你那裏,我馬上讓人收拾個山洞給他住。”許博弈嘴角翹起。


    隻要葛凱倪高興,他的心情也會跟著好。


    “哈哈哈,這可是你說的啊,不能耍賴皮。”葛凱倪心裏的那點煩躁一點影子也沒了。


    因為許博弈說的不是讓傅若曦暫時呆在她那裏,而是把傅若曦暫時擱在她那裏,明擺著就是拿傅若曦當個物件,而不是堂堂傅府的小姐。


    心情大好,葛凱倪一路蹦蹦跳跳,時不時跑到遠處摘幾個果子,拐回來和許博弈分著吃。


    傅若曦被葛凱倪和許博弈的對話氣得不輕,加上她經過一番折騰後身子本來就弱,許博弈提溜包袱一樣提溜著她,一路走一路晃啊晃,她很快又暈了過去。


    路過一處田園,許博弈朝在田間勞作的人喊:“辛叔。”


    其中有個人跑了過來,恭敬地朝許博弈行禮:“少主,您有何吩咐。”


    許博弈把傅若曦遞給辛叔:“給她安排個住處,其他的事你看著辦。”


    “是。”辛叔接過傅若曦。


    見葛凱倪眨巴著大眼睛一瞬不瞬打量自己,辛叔朝葛凱倪笑笑。


    葛凱倪驀地臉上發熱,這個辛叔真好看,人也很溫和,不像她見過的其他巫第,雖說也長得不差,可一個個黑著張臉,好像她欠了他們幾百張雜麵餅子一樣。


    她長這麽大,吃的最多的就是雜麵餅子,每遇到什麽事,不由得就用雜麵餅子打比方。


    許博弈向葛凱倪介紹辛叔:“辛叔是副總管,你要有什麽事,可以找辛叔幫忙。”


    葛凱倪嬉笑:“辛叔好,許博弈都這麽說了,嘿嘿,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兩個月來,許博弈也曾給葛凱倪介紹過幾個人,但也隻是簡單的說明姓名和負責的事物,像介紹辛叔這麽仔細,還讓葛凱倪有事可以找辛叔,還是第一次。


    這意思就是說,辛叔是值得信賴的人。


    辛叔笑得溫和:“奴的職責就是聽從靈女們的差遣,凱倪靈女這話折煞奴了。”


    葛凱倪眨巴著眼睛看向許博弈,這話要怎麽往下接,許博弈可沒有教過她。


    許博弈拉起葛凱倪的手告辭:“辛叔,到葛凱倪讀書的時候了,葛凱倪想吃黑魚,你看能不能捉得到,再幫我捉些崖雀,我很久沒有看見飛狐了。”


    “是。”辛叔答得恭敬。


    許博弈和葛凱倪離開,辛叔將傅若曦交給他的小僮金生,自己親自去做許博弈交代的事。


    所謂的小僮,隻不過入巫界時年紀小了點,看起隻有十歲多的樣子,實際年齡已近百歲,如果修煉得當,他還能變化得看起來年紀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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