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陸小暑剛剛跟方渺渺學會了布置一個巧妙的陷阱陣法,心中得意,不覺順口笑問她道:“怎麽三天沒見左勝人影了?我正想向他討教討教暗器呢!”


    方渺渺聽見她問起忍不住掩口“咯”的一笑,唇畔漾起似笑非笑的笑意,說道:“他?他哪裏有空!隻怕最近都沒空,在忙著終身大事呢!”


    “終身——大事?”陸小暑拍手笑道:“他要成親了?我怎麽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聽到!是哪家姑娘?莊內的還是莊外的?漂亮不漂亮?”


    隻要不是易曉蘭就行……不知怎麽的,陸小暑沒來由冒出這個念頭。


    “是個年輕的小寡婦。”方渺渺笑道。


    不但陸小暑,杜鵑和紅萼也睜大了眼睛不約而同驚叫道:“小寡婦!”


    “不至於吧!”陸小暑“撲哧”一笑,“我覺得左勝挺好的呀,娶個小寡婦他就不覺得委屈嗎?唔,不過也說不準哈,風流俊俏的小寡婦別有一種韻味,最能引起男人的憐惜之情了!也難怪左勝會動心——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小寡婦吧?”


    方渺渺不由抿著唇含笑道:“陸姑娘懂得可真多!漂亮不漂亮我們沒見著,左勝把她當成寶貝似的養在院子裏,派了心腹親信守衛,根本不許人去看一眼!聽說啊,這小寡婦是他去山東辦事半道上救回來的,如今正病著,說等她病好了再許我們見見,嘻嘻,誰知道呢!”


    “還藏著掖著!”陸小暑頓時來了興趣,越是不讓她去看,她忍不住就越想去看,便拉著方渺渺的手笑嘻嘻道:“好姐姐,橫豎咱們也沒什麽事兒,不如,去看看唄!咱們悄悄的,正好趁著機會跟他比試比試,看是他的守衛厲害,還是姐姐暗潛的手段厲害!”


    “你這不是害我麽,左勝不會輕易饒了我的!”方渺渺立刻反對,緊接著眼珠子一轉,卻是道:“不過,藍統領吩咐過,隻要你在左莊,讓我時時刻刻跟在你身邊好好保護你,不能叫你有半點兒閃失……”


    這就是曲線救國的意思了!


    兩人相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很快兩人便行動了起來,悄然潛入左勝的院落。


    這是一個三進且有左右跨院的大套院,那小寡婦就被安置在左跨院中。


    也許左勝沒想到會有人這麽大膽,守衛已經不如先前那些日子嚴緊了,方渺渺對這兒又很熟悉,很快便帶著陸小暑潛了進入,聽到屋子裏有說話聲,二人悄無聲息躲在窗台下。


    隻聽見左勝的聲音說道:“你怎麽不吃藥?不吃藥病怎麽會好呢?你這樣折騰自己又是何苦?再這麽下去,小心小命就沒有了!”


    從沒聽過左勝如此溫柔的聲音,方渺渺忍不住捂著嘴巴偷笑。


    陸小暑掂了掂腳尖,細長的手指在雪白的菱花格子映出的窗戶紙上輕輕摩挲著,糾結要不要戳個洞。結果還是不敢。


    屋子裏傳來一陣虛弱的咳嗽聲,左勝立刻緊張道:“你別激動,慢著點!”


    陸小暑和方渺渺相視一眼,眼底同時閃爍著笑意。


    “來,快把藥喝了。”左勝又道。


    那女子應是不買賬,左勝終於動了兩分氣,聲音有些發冷說道:“你要是再這樣,別怪我動粗了。”


    “你……你還是殺了我吧!”那女子喘息著,顫巍巍道。


    怎麽跟想象中不一樣,陸小暑和方渺渺一下子都愣住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左勝的態度立刻又軟了下來,央求她道:“我盼著你好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殺你呢!你別胡思亂想,快喝藥……”


    “不!”那女子顯然是個性子十分倔強的,固執道:“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我、我還不起!”


    屋子裏片刻沒有聲響,半響左勝才歎道:“你這又是何苦?你那夫君已經死了,你又何必這麽對自己呢!你還這麽年輕!”


    那女子不說話,屋子裏響起輕輕的啜泣聲。


    “所以,我也不想活了。你本來就不應該救我!”女子嗚咽道。


    左勝顯然從來沒有遇上過這麽倔強的女子,可偏偏他一眼就看上了她,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孽緣罷!


    “罷了!”左勝咬咬牙,下了極大決心說道:“你好好喝藥,等你養好身體,我派人送你回家,這樣總行了吧?你夫君雖然不在了,可你家裏難道就沒有別的親人嗎?你忍心拋下他們不管?”


    “你說的是真的!”女子聲音依舊虛弱,卻帶了幾許顯而易見的驚喜。


    她前後差別巨大的反應顯然令左勝既憋屈又惱火,卻拿她無可奈何,冷哼一聲道:“我左某人說話算話,當然是真的!”


    那女子不吱聲,片刻輕輕說道:“謝謝你……”


    “左勝好像也挺可憐的呢!”方渺渺忍不住湊在陸小暑的耳畔輕歎著道。


    陸小暑豎起兩根手指頭正想示意她噤聲已經來不及了,隻聽得左勝在屋子裏沉聲低喝:“什麽人鬼鬼祟祟的在外頭!”


    門簾一動,他已經閃身出來,湖綠色的袍角輕輕閃動,他一怔,繃著臉冷聲道:“是你們!”


    他不敢對陸小暑怎麽樣,卻是毫不客氣的瞪向方渺渺,喝道:“你來幹什麽?我不是說過誰也不許來這兒的嗎?”


    “我——”方渺渺求救的看向陸小暑。


    想到剛才與那女子的對話多半叫她們兩人聽見了,左勝顯得更加難堪些,臉都黑了,索性正憋著一肚子火,此時不發泄更待何時?他瞪著方渺渺厲聲道:“方渺渺,你欺人太甚!”


    方渺渺嚇得慌忙躲在陸小暑的身後,忙道:“不公平、不公平嘛!我不是故意的,是陸姑娘,是陸姑娘無意中經過有事找你,我奉命寸步不離保護她,所以勉為其難、所以才跟了進來——”


    “左大哥有話好好說嘛!”陸小暑連忙陪笑道:“那個,我們真不是故意的呀!要不,我們幫你照顧裏頭那位夫人好不好?我們將功折罪——”


    “夠了!”左勝聽她說起這個更氣了些,冷聲道:“都給我出去!”


    “好、好,我們這就走,這就走就是了……”方渺渺連忙答應,一邊伸手去拉扯陸小暑。她雖不怕左勝,可不管怎樣是自己理虧在先,那個,總會有點心虛的。


    陸小暑雖然還是很好奇,很想看看屋子裏那位長得什麽模樣兒把左勝迷得神魂顛倒而且還那麽忠貞不屈,可也知曉此刻不是最好的時機,隻得輕歎一聲,悻悻然道:“好吧好吧,走就走啦!這麽小氣!”


    她就不信了,下次還能找不著機會……


    “小暑……小暑……是你嗎……”屋子裏低低的傳來那女子的聲音,雖然虛弱得近乎囈語,屋子外的三個人仍舊聽得清清楚楚。


    俱是一愣。


    左勝和方渺渺睜大眼睛直愣愣的看向陸小暑。陸小暑也呆了呆,眼中驟然一亮,低低叫了聲“小舅母!”甩開方渺渺的手往屋子裏奔去。


    躺在床上的佟玉兒正支撐著想要起身,一抬頭,恰好與陸小暑對了個正著。


    兩個人的動作都僵住了,一動不動的瞧著對方。


    佟玉兒身上穿著藕荷色的對襟褙子,蓬鬆鬆的挽著發髻,雙頰蒼白而瘦削,嘴唇淡無血色,兩隻眼睛深深的凹陷著,原本灰敗的眼珠子此刻放著光芒,又驚又喜。可是,即便是驚喜之極的光芒,也遮掩不住她的虛弱和憔悴。


    而佟玉兒眼中的陸小暑,則依舊光鮮,渾身上下充滿著靈動的氣息和健康活潑的張力,依然如同以往那樣,叫她見了心裏頭沒來由的安定下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在這裏遇見她!


    “小暑,真的是你……”佟玉兒眼中漸漸湧起淚水,大顆大顆的順著臉頰流下來。她的聲音虛弱幹啞得不像樣。


    陸小暑聽著也不覺心酸,難怪,難怪她竟然聽不出來她的聲音。她怎麽會變了那麽多呢……


    “小舅母!”陸小暑猛的奔上前撲在佟玉兒懷中,緊緊的抱著她,“小舅母,你怎麽會在這兒!你怎麽會在這兒呢!”


    “我——”佟玉兒叫她抱得一陣頭暈搖晃,喘了好幾口才漸漸緩和了下來,望著陸小暑動了動唇,仿佛滿肚子的話要說,情急之下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小舅母,你別急、別著急!”陸小暑連忙輕輕拍撫著她的胸前替她順氣,拉過一個大引枕擱在床頭,扶她輕輕的躺靠了下去,緊緊握著她的手道:“你好好歇歇,沒事了,沒事了啊!”


    陸小暑想了想,便朝外邊叫道:“左大哥、方姐姐!”


    左勝和方渺渺麵麵相覷,一個滿臉的不情願,一個眼底都是隱忍的八卦之意。


    “哎,陸姑娘!”方渺渺連忙答應一聲,迫不及待幾步踏進了房間、左勝想了想,隻得也踏了進去。


    “左大哥、方姐姐,”陸小暑親昵的坐在床沿上挽著佟玉兒的胳膊,笑道:“這是我小舅母,左大哥,謝謝你救了我小舅母!我一定會好好謝謝你的!”


    陸小暑這話既是感謝又是提醒和警告:別的什麽就別想了!你是我小舅母的救命恩人,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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