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半月有餘,陸小暑的眼睛已經徹底養好了,又正好恰逢初春天氣回轉,十分溫暖,陸小暑便再也不肯等執意要上京城。


    這些日子裏周釋之早已將莊子上下一切事宜安排妥當,自然是要陪她一同進京的。


    薛恒少不了又發了一同牢騷,陸小暑隻當沒看見他的臉色。這件事如果牽扯到侯府,須得有周釋之的人出麵才好探查,她一個人能力有限,而周釋之是堅決不會肯讓自己手下的人陪她同去的,那麽隻有他自己陪她走一趟了。


    “到了京城裏,少主一切小心!如今咱們雖然有了麒麟山莊做後盾掩護,可是京城到底危險,雖然京城裏沒有人見過少主您,但您的相貌與王爺還是有三四分相似的,落到有心人眼中就麻煩了。”


    薛恒殷切叮囑,說完還瞅了陸小暑一眼,似在怪她引誘周釋之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放心吧,薛二叔,”周釋之微微一笑,清潤微涼的眸子輕輕眨了眨,淡淡說道:“這一天遲早要來的,京城更是非去不可的地方,就算沒有這件事,我也會上京的。”


    麒麟山莊已經完全在掌控之中,正在按著他的意思進行操練訓練和各種準備,京城裏也在斷斷續續的派入各種各樣的人手。周家滿門的血債,是時候開始籌備要討回來了。


    他身為少主,難道還能隻讓屬下人去京城冒險,自己反而縮在莊子裏嗎?那樣他有何資格做周家的子孫、有何臉麵將“報仇”兩個字掛在嘴邊?


    “少主說的不錯,你就放心吧,少主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杜仲雖然也擔憂,但他顯然更知道怎麽做才是對周釋之更好,便拍了拍薛恒的肩膀安慰道。


    薛恒一想也是,臉色這才緩和了許多,道了聲“保重”與眾人送了他們出莊。


    這一次進京一共二十來人,周釋之、陸小暑、藍絲以及十來個丫鬟仆人,一行人裝扮成前往京城做生意順便遊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小竹不會武功,周釋之便挑了杜鵑、紅萼兩人跟在陸小暑身邊伺候。


    進了京城,馬車徑直來到南城平樂坊槐花胡同盡頭一處院落。


    門戶窄窄,半新不舊,剛好能容得下一輛馬車進出。門口一左一右栽種著兩棵一人多高的石榴花並一些月季、美人蕉、吉祥草等簇擁在石榴花根部周圍,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進了院子,迎麵是一字影壁,材質是最普通的花崗岩,雕琢著線條簡單的鬆鶴林下圖,影壁前擺放著七八個陶土花盆,栽著些常年碧青的小盆景。


    下了馬車往裏走,才發現越走越寬敞,竟是一個有著四五個院落的大宅子。一切的裝飾十分整潔質樸,並無多餘花哨的布置和金玉錦繡陳設。


    周釋之帶著陸小暑一直往裏走,一邊走一邊解釋道:“這是咱們莊子的產業,已經置辦了許多年的,咱們在京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裏!”


    陸小暑“嗯”了一聲點點頭,笑道:“一切都聽你的安排!”


    這話周釋之愛聽,不覺麵露笑容,說道:“你還是跟我一塊住在槐影軒吧,有什麽事情也好有個照應。”


    說話間已經走進槐影軒,陸小暑見這處院子十分寬敞,左右廂房看著也幹淨明亮,便指著左廂房笑道:“那我就帶著杜鵑、紅萼住這兒吧!”


    周釋之倒想把主屋讓給她,料想她是不肯的,便也不再多言,便笑著點了頭說道:“等會兒你進去看看,有什麽要換的、要添置的說一聲就好!這個院子裏是福嬸在管。”


    陸小暑笑著答應了。


    當日安頓下來之後,藍絲便不見了蹤影,陸小暑知道她肯定是去暗中辦一些周釋之安排下來的事,識趣的也沒有多問,隻問了周釋之什麽時候帶她去見小舅舅?


    “你別急,武功侯府那邊已經派人在門口暗中守著了,總得等他有事出府,咱們才好去見!”周釋之安慰道。


    陸小暑一想也是,總不能大喇喇的去敲人家侯府的門。侯府的門哪兒是那麽容易敲得開的?萬一弄錯了,那個人並不是苗楚河,到時候怎麽收場?


    想到這個陸小暑忍不住心裏有點兒打鼓起來,患得患失,反而不像還在麒麟山莊那時候那樣鎮定。周釋之看在眼裏心裏好笑,倒是好好的安慰了她一番。


    過了兩天,這日周釋之接到稟報,說是那位侯府的三爺終於出府了,正在琉璃廠一帶逛,大概是去買什麽東西。


    周釋之便立刻帶了陸小暑望琉璃廠趕過去。


    陸小暑的心霎時不受控製的亂跳起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轉動個不停。


    與自己人接了頭,陸小暑與周釋之正要往苗楚河所在的店鋪進去,恰好聽到一陣歡快而客氣的說話聲,抬頭一看,隻見那店鋪老板正笑眯眯的親自送了苗楚河出來,拱手作揖,十分恭謙。


    苗楚河亦微笑著向他還禮,他的身後跟著兩個青衣小帽打扮的小廝。


    陸小暑腦子裏“嗡”的一下雙腳差點軟了下去,幸好有周釋之穩穩扶著才沒有跌倒下去。


    那青年男子身形修長,氣質儒雅斯文,穿著寶藍緞麵的暗紋直裾,外麵罩著一件雲一樣近乎透明的紗衣,青玉簪高高束發,眉目清朗,眸色溫和,與人說話的時候唇角微揚帶著淺淺的笑意。


    無論是身形、容貌還是神態,不是苗楚河又是誰?


    “真的,真的是小舅舅……”陸小暑軟軟靠在周釋之身上,低啞著聲音說道。


    周釋之攬在她肩頭的手緊了緊,用力捏了捏,像在安慰,又想在提醒。


    陸小暑很想朝苗楚河走過去,可是雙腿發軟發現自己根本一步路也走不動;她想出聲喊他,喉嚨裏偏又堵做一團,根本發不出聲音!


    陸小暑心裏正著急,隻見苗楚河帶著那兩個手中捧著盒子的小廝正好朝她這邊走來,她不禁心頭大跳,又驚又喜,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直瞪瞪朝苗楚河看過去,滿含祈盼。


    迎麵走來的苗楚河微微一滯,腳步不覺有些遲疑,陸小暑如此明目張膽的盯著他望,他豈能沒有察覺?


    兩道帶著困惑的目光朝陸小暑望過來,深深一瞥又收了回去。他徑直走過了陸小暑和周釋之的身邊,衣玦翩翩,帶起微微的風,再也沒有瞧她一眼。


    陸小暑的心從他越來越近時的怦跳如鼓瞬間變得一片冰涼,他竟然,不認識她了!


    “小舅舅他——”陸小暑眼睛一酸,委屈得差點兒落下淚來。


    自打他失蹤之後全家人為他傷心欲絕、痛斷肝腸,娘和小舅母更是差點兒去了半條命,可沒想到他好好的活著竟然不認識她了!


    “別難過,”周釋之攬著她至一旁,輕輕拍撫著她的肩膀,柔聲說道:“你確定不會認錯了人?”


    “怎麽可能!”陸小暑忙道:“除了他不認我這一點,其他的完全都沒有不同的地方!”想到從前小舅舅是最疼自己的了,如今相見不相識,她的心裏就難過不已。


    再想到周釋之的人先前打探回來的消息,說武功侯府的三爺是侯爺某次出京從外地帶回來的義子,名叫安琰,人稱安三爺或是安公子,學問甚好,極有文采,待人也溫和有禮,是武功侯甚為倚重的親信……


    陸小暑便幽幽歎道:“難道小舅舅他攀上了高枝,不但連姓名改了,連我們這些親人也都不要了嗎?小舅母可怎麽辦?還有我那可憐的小侄兒呢……”


    “你先別急,”周釋之說道:“咱們既然來了,總得把這件事弄清楚了再走。你說會不會是你小舅舅當初摔落山崖被武功侯救起,結果摔壞了腦子,什麽都不記得了?”


    “你才摔壞了腦子——對啊,我怎麽沒有想到呢?”陸小暑聽見周釋之那麽編排小舅舅順口就要反駁,回過神來卻也幡然醒悟,忙說道:“沒準真的是這樣!他一定是腦子受了傷,所以才不認識我!”


    雖然極有可能就是如此,隻是陸小暑心裏卻更加焦急起來,“這可怎麽辦!這下子糟糕了!要是小舅舅再也想不起來我們,那可怎麽辦呀!”


    “事情不會那麽糟糕的,既然找到了他,相信假以時日會有希望的。”周釋之柔聲道:“你是他的親人,他見了你定會有所觸動,沒準就能想起來了。”


    陸小暑沮喪道:“可惜了,要是小舅母和小侄兒在就好了!小舅舅再疼我始終他們才是他最牽掛的人!”


    “不可!”周釋之麵色微變,忙道:“你小舅母見了他豈能忍得住?如今你小舅舅名義上是武功侯的義子,我聽人說,武功侯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人,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免得惹出什麽事端來就不好收拾了。”


    陸小暑心中一動,點頭不語。她想的跟周釋之不同,武功侯是朝廷重臣,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連累到周釋之。


    “咱們先回去吧!”周釋之說道:“在京城裏還得待上一段時間,總會再碰麵的。下回咱們設法上前同他搭搭話,看他是什麽反應。”周釋之說著又笑道:“今日他雖然沒有認出你來,不過那神情雖有些困惑,卻並無厭惡,說明他多少應該有點兒意識的。”


    “真的嗎?”陸小暑頓時又歡喜起來。


    周釋之笑,“我怎會騙你!”


    “說的也是!”兩人相視,陸小暑心情這才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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