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要找我?”陸小暑在水井旁正洗手洗臉,聞言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清亮的水珠掛在睫毛上、白裏透紅的小臉蛋上,十分可愛叫人疼惜。


    “師父他可是好久沒找我了!”陸小暑撇撇小嘴,笑著問道:“小舅母師父說沒說什麽事情呢?一定要現在過去嗎?”


    佟玉兒好笑道:“這個倒沒說,是村裏一孩子過來傳的話,叫你一回來就過去呢!趕緊去吧,烏先生沒事定不會找你的。”


    陸小暑“哦”了一聲甩了甩手起來,心中暗道:沒有壞事師父才肯定不會找我呢……師父找我,準沒好事兒!


    陸小暑來到烏先生這兒,烏先生正在竹堂裏作畫,聽見她在外頭喊“師父”便應了一聲,吩咐她進去。


    師道尊嚴陸小暑饒是調皮膽大也並不敢輕易褻瀆,恭恭敬敬的門口躬身行禮應了一聲“是”,這才從容的走了進去。


    “師父!聽說您找我呀!”進了竹堂裏,陸小暑的表情一下子便歡快了許多,眸子裏流光溢彩,笑吟吟的向烏先生說到。


    “唔,”烏先生此時正一手鬆鬆背在身後,一手執筆,微微彎腰臨窗作畫,闊大質樸的書桌上鋪呈著一張雪白的長幅宣紙。


    夕陽的餘暉從窗戶照射進來,將屋子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和的金色。他整個人籠罩在這層淡淡的金色中,令陸小暑突然生出一種不敢仰視的感覺,不覺呆怔在了當地。


    片刻烏先生沒有聽到背後響起什麽動靜,這可不像他這小徒弟的作風,便有些詫異的提筆直了腰身,轉頭向後,見她在哪兒發呆衝她笑了笑,示意道:“小暑啊,你過來。”


    “哦,師父!”陸小暑回神,笑得眉眼彎彎的上前。


    “你看為師這幅畫如何啊?”烏先生微笑著淡淡問道。


    “師父的畫自然是好的,那還用說——啊!”陸小暑脫口而出的稱讚還沒有說完,便在口中轉成了驚呼。


    她自己的畫作她最清楚不過,師父手下這一幅畫分明就是她化名碧藤山人時畫過的鬆風煙雨圖,隻需要瞟過去一眼她便可以斷定,畫風筆法有異,構圖布局幾乎絲毫不差!


    “怎麽了?為師畫的不好嗎?”烏先生見她如此反應倒是詫異的瞧了她一眼。


    陸小暑心下不禁暗暗狐疑打鼓,不知師父究竟是知道了呢還是不知道呢?聽見他這麽問,陸小暑當然不可能先自就承認了,便忙嗬嗬的陪笑了笑,連連點頭道:“好啊好啊,好極了!師父的手筆還能錯的了嘛,嗬嗬!”


    烏先生一雙烏黑的瞳仁瞅著她,眸光泛泛輕動,嘴角似笑非笑的微微翹著。


    “師父……做什麽這樣看我呀?莫非我說的不對麽……”陸小暑叫他這麽看的有點兒心裏發毛,總覺得師父特特的叫自己過來不會是叫自己看一幅畫這麽簡單。


    “對不對麽,這也難說!”烏先生優雅的擱下筆,向旁邊退開了兩步,示意她上前細看,笑眯眯問道:“你細細瞧瞧,這幅畫能值多少銀子?”


    陸小暑的心“咚!”的一下狠狠用力跳了起來,勉強陪笑:“師父……師父的畫都是無價之寶,怎麽能——”


    烏先生擺擺手止住她,說道:“這個世上哪兒有什麽無價之寶?無價之寶不過是個說法,其實自然也是有價的。你說,這畫比碧藤山人的如何啊?”


    陸小暑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咬了咬唇,怯怯的瞟了烏先生一眼,好不楚楚可憐。


    烏先生臉色一沉,拂袖嗬斥道:“小暑,你還不說實話嗎!”


    陸小暑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兒,雖然敬重師父,而且明白十之八九師父是知道什麽了,但是師父沒有把她切切實實的逮著,她才不會上這種詐降的當!便梗著脖子道:“師父要我說什麽呀?我不知道呀!”


    “你還嘴硬!”烏先生就知道她不是個會說實話的主兒,隻是沒料到嘴巴竟然這麽硬,自己這個做師父逮了她個措手不及又這麽明顯的逼問,她竟然還不肯承認。


    陸小暑耷拉著腦袋不做聲,卻是嘟了嘟嘴,一副大感不服的神情。


    烏先生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對這個小無賴一樣的徒弟似乎什麽明示暗示都不管用的,還是懶得同她打太極,因為她根本就不會接!還是直截了當的來得痛快!


    想及此烏先生便冷笑一聲,沉下臉道:“碧藤山人,了不起呐!出了名發了大財連師父也不認了!”


    陸小暑頓時白了臉。


    烏先生瞪著她沒好氣道:“別跟我說你不知道碧藤山人是誰!哼,我自己教出來的徒弟什麽手法、什麽風格我一清二楚!哼,若非這次我出村偶爾見到,還真不敢相信呐!原來我的徒弟這麽有本事呐!”


    “師父!”陸小暑不敢再隱瞞,便奔過去拉扯著烏先生的袖子懇求道:“師父,徒兒隻是一時小孩兒心性貪玩,不懂得輕重所以就,所以就這麽著——了!可是,沒有人知道是我,真的沒有人知道的!”


    “你小小年紀,膽子倒是不小!簡直太胡鬧了!”烏先生不由歎氣,望著陸小暑,有點不知拿她怎麽辦才好的無奈。


    還碧藤山人,還什麽世外隱士,還什麽花白胡子的神秘老人,虧她想得出來!


    “你可知道這事兒的真相要是叫人發現了,會鬧出多大的事兒!”烏先生輕歎道。


    陸小暑不服氣道:“萬一要是倒黴被發現就發現唄,這也沒什麽嘛!難道女子就不能作畫嗎?難道女子作畫畫得好便該死?”


    烏先生瞅著她道:“你這是哪裏來的不服氣?為師有這麽說過嗎!這不是女子不女子的問題!林家金石齋到時候都不會放過你!”


    陸小暑一呆,旋即明白了烏先生的意思。


    是啊,一直以來她都是以碧藤山人的代言人同林家金石齋聯係,經由她的口述,碧藤山人乃是一位出塵脫俗的白胡子世外隱士。林家金石齋對外的宣傳那可真是不遺餘力的!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身份揭穿。好麽,碧藤山人就是自己、自己就是碧藤山人,這不等於是玩弄人家林家金石齋嗎?他們勢必會落為世人的笑柄,到時候,豈能輕易饒得了自己?沒準連帶著家裏人也會受到牽連!


    到了那個時候,即使自己這畫畫得再好,又有幾個人還肯收藏?一者自己與林家金石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成為了笑柄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二來自己撒了這樣一個彌天大謊,那些老夫子、老學究們還能不惱羞成怒?他們的麵子都丟盡了,隻怕看見自己的畫就深深的被刺痛吧?三來麽,自己一個這般年紀的小姑娘,卻畫出了許多文人一生也達不到的畫作水平,他們心裏能舒坦?


    所以,師父說的沒錯,這一回她是真的玩大了!


    “師父不會、不會的!”陸小暑連忙道:“我一直很小心的,真的!而且,也沒有售出太多嘛……”


    售出太多了,會不值錢的。物以稀為貴啊!


    烏先生哼了一聲說道:“那是自然,售得多了便不值錢了!你這小丫頭存的什麽心思還敢來為師麵前作怪?”


    陸小暑隻好縮了縮腦袋不吭聲。


    半響也沒等到烏先生說話,陸小暑便抬了抬眼皮小心翼翼說道:“師父……您消氣了吧?我保證一定會小心的!而且,我也沒有給師父您丟臉呀!”


    烏先生聽見她居然還死不悔改顯然沒有收手的打算,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嗬斥道:“你倒越發蹭上來了!從今日起,不許再畫出去售賣了,聽見沒有?”


    “師父……”陸小暑隻覺得心裏在滴血,眼巴巴的、楚楚可憐的望向烏先生。烏先生絲毫不客氣的回瞪著她,又道:“聽見沒有?”


    陸小暑沒奈何,隻得歎氣怏怏點頭:“是,聽見、聽見了!以後,碧藤山人封筆便是了!”


    烏先生聽她說著又冒出這樣一句來,忍不住氣不打一處,瞪著她“撲哧”一下破了功笑了出來,搖著頭歎息。


    陸小暑見他笑便也笑了,忙又趁勢涎著臉上前拉扯著烏先生的袖子搖了搖撒嬌道:“師父,師父,我跟金石齋簽了合約的,還欠了三四幅畫呢!要不然,等我畫完再封筆好不好?”


    “不行!”烏先生還能不知道她向來得寸進尺的品行?毫不猶豫一口拒絕道:“你想都別想!我說丫頭,別在師父麵前耍花樣,這事兒就這麽定了!”說畢又瞅著她似笑非笑道:“你哄騙人的本事可是不小,我可不管你怎麽跟金石齋交代!”


    陸小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暗道師父不厚道!可是她卻沒膽子敢招惹不厚道的師父,隻得全盤接受了。


    斷了財路,陸小暑鬱悶了好幾天,把個林放跟著也鬱悶了好幾天。


    一場秋雨下過,天氣漸漸的便轉涼了,陽光依舊晴朗明亮得刺眼睛,但是經曆了秋雨之後,那溽暑的炙熱已經無聲無息的消薄了一層,已經感覺不到那種令人抓狂的酷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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