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綺這種要仔細辯認才能認出的表情,讓張錦一陣氣悶,她冷聲道:“不錯,就是我,你說說阿莫吧。”


    張錦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她過得不好麽?是了,站在她身後的,就是張錦的婢女阿藍,比起三年前,阿藍也老相了不少,唇角甚至有了愁苦的紋路。


    張綺呆了呆,直過了一會才說道:“蕭莫他很好,他現在在齊國是從二品的高官了。上次齊國太後還非要給他指婚呢。”


    廂房中嗡嗡聲大作。一個麵熟的世家子問道:“他,可有思鄉,可有消瘦?”剛說到這裏,他又苦笑著朝自己一指,“阿綺定是不識得我了,我是袁之煦啊。我們這些人,與你九兄相交多年,那一晚還聽你吹笛呢。”那一晚,張軒原是想把這個妹妹許給自己為妻,而自己呢,也對她有點心動。不過當時她麵目不顯,他雖然心動,卻也僅是心動罷了。家中事務一忙,便把她給拋諸腦後。


    如果當初……如果當初……


    思緒萬千中,袁之煦隻有一個如果當初。


    不止是他,他身邊的幾位青年也是如此,當時張軒想替這個妹妹找人好歸宿,隻所以考慮了袁煦而沒有提他們,不過是覺得張綺不配,他們也看不中罷了。可現在看看眼前這個絕色佳人,看看她在絕美之外的華貴,當今天下,還會有男兒敢說她不配麽?


    張綺沒有注意到他們複雜的眼神,她歪著頭尋思了一會,輕聲道:“思鄉總是有的,不過不曾消瘦,還成熟了些。”


    正在這時,”叩叩叩”的輕響中,一個優雅清悅的聲音響起,“張軒可在?我乃謝子彥!”


    謝子彥?


    一聽到這個大世家的嫡子的名號,眾世家子都站了起來——有所謂物以類聚。張軒是個文弱性懦的,他的朋友也多是此類,雖然都是世家嫡子,可不論是排行還是才華上。都隻是普通。而這個謝子彥,當年便與蕭莫齊名。後來成功的用計躲過陳帝的大屠殺後,在如今的建康,更是一時風雲人物。‘


    因此,聽說他來了,眾世家子自然而然地恭敬起來。


    張軒走了過去,他拉開房門。一眼便看到長袍廣袖,墨發披拂,麵目俊朗倜儻的謝子彥,當然,也看到了守在外麵,冷眼看著這裏的張綺帶來的眾護衛。相比起別人的護衛,張綺這些護衛的存在感,總是特別強的。


    謝子彥朝張軒略施一禮後。眸光一轉,看向了光華灼灼,幾讓人睜不開眼來的張綺。


    怔怔地看了張綺一會。他突然展顏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怪不得阿莫傾慕至斯,怪不得蘭陵王也一迷至此,張姬之豔,百年罕見!”


    他口裏說著讚美的話,可舉手投足間,卻風度翩翩,雍容優雅。


    張綺垂眸,她朝著他盈盈一福,輕聲道:“郎君謬讚矣。”應罷。她看向張軒,秋水蕩漾,長空嫵媚的眸子裏,分明是在怪責張軒:叫你不挑一個清淨所在,現在好了,人越來越多了!


    每個世家子都讀過那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文,每一個世家子心中,都幻想過那麽一個洛神般的絕色美人,為自己作紅袖之舞。可真正看到她的那一刻,卻齊刷刷地,感覺到無邊的失落。


    佳人雖好,奈何名花早有主!


    謝子彥深深地凝視著張綺,直盯了一會後,他長歎一聲,朝她深深一揖,道:“久聞阿綺之豔,特來一見。今朝見了,方悔相見不如不見!”


    說罷,他廣袖一甩,翩然轉身,隨著他遠去,一陣說不出後悔,更說不出悲涼落寞的吟唱聲遙遙傳來,“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


    謝子彥一走,四下安靜了一會。張軒看著張綺,突然說道:“阿綺,我們到那邊說說話罷。”這話一出,那幾個世家子一陣唏噓,不過張軒沒有理會他們,這對於一向有點耳根子軟的張軒來說,還真不易。


    看到兄妹倆要走,張錦突然叫道:“等一等。”她急急走出,一直來到張綺麵前,她抬起頭,把張綺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細細地盯了一遍又一遍。良久良久,她突然抿著唇問道:“阿綺,當時你是不是遮了容顏?”


    張綺垂眸,“是。”


    張錦的聲音有點顫,“那阿莫他,是不是早就知情。”


    “是。”


    “我明白了。”張錦滄涼的一笑 ,她喃喃說道:“當初,他真是為了你而接近我的……我真傻,真傻……”一邊說,她一邊踉蹌著向外走去,張綺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她還聽到張錦在喃喃低語著,“我真傻,真傻……”


    張錦都離開了,阿藍還在呆呆地看著張綺。直到這個時候,她都無法把眼前這個豔光照人的尊貴夫人與當初那個在自己麵前都小心逢迎的小孤女聯係在一起。


    如今,最為卑賤的張氏阿綺已尊貴得連皇帝也對她客客氣氣,而自己呢?跟在一個不得寵的主母身邊,又因當初進門時做過不少得罪人的事,現在那府中,無人不排斥她,無人不欺侮她。偏偏她還誰也不能說。


    呆了一陣,阿藍回過神來,她連忙喚道:“夫人,夫人。”一邊喚,她一邊急急跑了出去。


    兄妹倆來到另一間廂房,看到張綺跪坐在自己身邊,絕美的臉上眸光明燦,看向自己時,神情中仍然帶著依賴。不知不覺中,張軒心頭大軟。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張綺的手。


    張綺她和很多沒有兄長的女孩兒一樣,是渴望有個能疼自己能龐自己的兄長的。而張軒的形像,在她輾轉齊周兩地,漂泊無依時,總會時不時想著當時兄妹倆在一起的的情景,想著他對自己的照顧,於這種思念中,他的形像已變得十分高大,變得讓她思念。


    於是,此番重逢,張綺最想見的便是他了。現在感覺到兄長的溫暖,張綺不由把頭一偏,輕輕靠著他的肩膀,低低說道:“九兄,阿綺一直想你。”


    張軒被她一靠,身子不由一僵,好半晌才道:“我也是。”頓了頓,他低聲問道:“這二三年來,你過得好不好?初初離開故國時,並不順利吧?”


    不順利,當然不順利。張綺聲音一啞,喃喃說道:“恩,有幾次都想放棄算了。九兄,我真的很想你。”那麽一頓歲月,無人可以依靠,甚至無人可以想念的歲月,這個並不美好的故國,並不溫暖的張宅,還有對她不曾如同自小一起長大的那般親厚的張軒,都是她思念的對象。也直到那時,張綺才明白過來,為何前一世的記憶中,隻有少女時的記憶最深刻,原來,那段並不美好的歲月,在她短暫的一生中,被回憶渲染得美好而精彩。


    感覺到張綺話中對他的深厚,張軒一陣感動,他伸手抱過張綺,摟著她,他慚愧地想道:阿綺走後,我也隻是最初的那半年中想過她,後來都忘記了。沒有想到她卻一直記著我。


    慚愧了一會,張軒記起父親地交待,當下低聲道:“阿綺,你還恨著父親麽?”


    陡然聽他提起張十二郎,張綺搖了搖頭,她喃喃說道:“他無視我,我也無視他。”那就還是恨了。


    見張軒沉默,張綺問道:“他是不是要什麽為難處讓你跟說?”


    聽她主動提起,張軒點頭道:“正是。那個在荊州遇刺的靖安侯陳烈,出使時身邊所帶的文士是黃公派出,幕僚則是父親派出的。如今靖安侯遇刺,乃他們護衛勸導無力,竟讓他為了一個孌童留連荊州,導致後來之禍。如今陛下清算舊帳,可能會拿父親和他的上司黃公開刀。因此,父親想問一問蘭陵王,看看能不能由他出麵,向陛下分說一二。”


    頓了頓,張軒小聲說道:“陛下這是第三次對世家開刀了。在父親之前,已有三個世家子因小事被處罰。父親他有點怕。”對於張十二郎這樣的世家子弟來說,仕途丟了也就丟了,可是,若因此事累得家族利益受損,那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會大受影響。


    張綺尋思了一會,搖頭道:“長恭不會幫忙。”蘭陵王是個外人,這事他要是幫了忙,陳人便會想著,當初靖安侯的死是不是與他有關?不然他怎麽連這個也要管?所以,他隻能束手旁觀。


    更何況,張十二郎給了她母親,給了她自己什麽好處?值得她為他奔走遊說?哼!


    聽到張綺拒絕,張軒歎了一口氣,“我也覺得長恭是個外人,怎可插手這等事?”


    兄妹倆在這裏低低細語時,幾乎是突然的,一個威嚴低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阿綺呢?”一個護衛低語了一句。然後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看到來人,兄妹倆一驚,張綺在張軒的肩窩中怔怔抬頭,見到是蘭陵王,她不由展顏一笑。蘭陵王沒有笑,他麵無表情地盯了張軒,然後直直地盯向緊緊挨在一起,相互依偎著的兄妹倆。然後,再看向小鳥依人般,又溫柔又嬌俏,小臉緊緊挨著張軒的臉的張綺。慢慢的,他的眉心跳了跳:他晚晚又是學狼又是弄鬼,她都不曾這般偎著自己了。今晨起塌時,她更是狠狠踢了自己一腳才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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