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威溫和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知道了,你去吧。”


    “是。”


    蘇威一入房,便看到張綺仰著小臉,楚楚可憐地看著自己。蘇威三步並兩步走到她麵前,扶著她的手說道:“別急。”


    “恩。”


    張綺籲了一口氣,衝他努力一笑,“我不急。”


    隻是這樣一來,整個城中的乞丐惡霸,都是蘭陵王的人了。


    他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沒有死的?莫非是蕭莫那裏露了馬腳?


    見張綺嘴時說著不急,臉上笑容盡去,蘇威溫柔地凝視了張綺一眼,轉過身,大步走出了房門。


    街道中,鋪上了厚厚一層積雪,道路旁,偶爾可以看到凍得瑟瑟發抖的乞丐和衣裳單薄的流浪兒。


    朝灰蒙蒙的天空看了一眼,蘇威一邊尋思著,一邊走入了一個巷道中。


    他這一轉,便是一整天,去時大雪紛飛,來時,大雪還在紛飛。


    蘇威歎了一口氣,提步跨入了院落。


    他一跨入偏房,剛抖去一身的雪,卻見張綺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過來。她看著又呆成了木雞的蘇威,低聲道:“剛剛進來,洗洗吧。”


    蘇威這一行人中,沒有婢女,現在阿綠又不在,張綺不忍,隻能自己動手了。


    因此,她走到他身後,幫他脫下身上的外袍,然後按著他坐下,解去他沾滿了雪花的長發,一邊胡亂梳理幾下,一邊說道:“愣著幹什麽?洗個手臉暖暖啊。”聲音又軟又酥,讓人醉倒了心底裏。


    蘇威低著頭。


    他看著熱氣騰騰的水盆中。自己的倒影,低低地說道:“阿綺,你現在,好似一個小妻子。”


    張綺正在給他梳理頭發的手一僵,轉眼她垂下眸。輕聲說道:“快洗吧。”


    見她斂襟一福,準備退下,蘇威連忙說道:“這雪下得大也有好處。便是強如黑甲衛,這下子也扛不住了,四處城門。都空蕩著呢。”


    雖然空蕩。必有人時刻盯著,一有異常的人出入,他們還是會出現的。這點,蘇威知道,張綺也知道。


    見張綺不再後退,而是抬頭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蘇威腰身挺得筆直,姿態優雅氣派天成地向她微笑道:“家父是西魏重臣。我幼時又頑劣胡鬧慣了,晉陽這附近的一些城鎮,都有我的熟人。真說起來。他高長恭算不得地頭蛇。”


    對上張綺,他眨了眨眼。調皮地說道:“我剛才已請求我的朋友們幫忙了。接下來的日子,這附近的城池,每隔十來日,便會隱約出現一個大美人的行蹤……她會幫我們把那些遊浪兒和豪傑乞丐都吸引了去。”這麽冰天雪地的,那些人去得一個地方,要離開,可不像平時那麽容易。


    聽到這裏,張綺笑了,在蘇威癡癡地凝視中,她秋波流轉,“那,他賞了二百金,這院子裏的人,不會說出去吧?”


    “他們都是跟我多年,經過無數風雨,共過生死的老人,忠貞著呢。阿綺大可放心。”


    “恩,知道了。”


    連續的大雪紛飛中,公元561年過去了。


    隨著立春節氣的到來,天空一下子放晴了。到得正月時,已晴好了幾日,街道中大半的積雪已經溶化。


    這一個多月中,張綺過得有驚無險,這普通之極的院落雖然被乞丐和流浪漢偷窺了好幾次,也曾有豪傑硬闖而入。可那些人在看到衣冠華貴,氣質卓然的蘇威,以及護在蘇威身後的彪悍護衛們時,便連忙打了退堂鼓。


    接著,蘇威找到城中的幾個大頭目。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子,自那日後,他們的院落便變得清淨異常。雖然老是聽到某某民宅被豪傑衝入,強擄了一個什麽婦人送到黑甲衛那裏又被放回的消息,對於張綺來說,她的世界一直是清淨的。


    這一日,蘇威從外麵走來。抬頭看著西邊紅豔豔的天空,他連續下達幾個命令後,步入了正院中。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時,果然,張綺急急向他看來,絕美的臉上,她雙眼亮晶晶的。


    這種明亮和期待,令得蘇威有點愣神。眼前這個小婦人,有多麽思念蘭陵王,他是一清二楚的,有時他還真的想不明白,明明相思刻骨,怎麽還是能夠做到說走就走,哪怕斷了腸,碎了心,哪怕一生再無歡顏,也絕不回頭。


    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情,在這種荒唐動蕩之世,還真由不得人不去佩服。


    蘇威走近張綺,說道:“據悉,齊主已返鄴城,就在這幾日,他會祀南郊,享太廟,立後。界時,文臣武將,都不得擅離。阿綺,我們可以抓緊這幾日布置好,一旦尋得機會,馬上離開!”


    他看著張綺,溫言相勉,“蘭陵王的告示貼得太早,那些乞丐流浪兒尋了你一冬都沒有結果,現在銳氣已消。再說,北恒州是大城,這一個冬天,不知有多少商旅客販羈留於此,他們要走,也就在這幾天。我們也在這幾天動身吧。”


    張綺點頭,說道:“好。”


    “我初見你時,那妝你可會化?你再化一次讓我看看。”


    聽到蘇威這話,張綺水靈靈的眸子便朝他瞅去。他知道她是在問,你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妝有必要化麽?


    迎上張綺的眸光,蘇威靦腆的笑了笑,他看著她,輕輕說道:“阿綺,到了長安,我就退去婚事,然後送你去南地……有我在,你總能衣食無憂。”


    什麽意思?


    張綺眨了眨眼,他是說,他會一直守在她的身邊麽?


    見張綺怔住,蘇威的右手,輕輕地,小心地拂過她的臉頰。不等張綺反應過來,那手又飛快地垂了下去。


    他看著她,俊臉有點紅,聲音也有點緊張,“阿綺。我會對你好的,會一直一直對你好的。”


    說出這種表白式的話,蘇威騰地轉身。像個做錯事的毛頭少年一樣快速地溜了出去,都不等張綺的回答。


    望著他的背影一會,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看到張綺。她笑彎了眼。


    笑彎了眼也就罷了,她什麽也不說,隻是圍著張綺胡亂轉圈,轉著轉著,便傻笑起來。


    張綺被她轉得頭暈,忍不住笑問道:“到底有什麽高興的事,快說吧。”


    阿綠杏眼一轉,臉孔紅了紅。“阿仄說,他會隨我在陳地居住下來。”


    見張綺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著自己,阿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扭著衣角道:“他說,我們一到陳地就成親……”


    說到這裏。阿綠抬起頭,紅著臉,向往地說道:“阿綺,到時我們建一個大院子,種上百來畝田地。還有,我和阿仄會在你的院子前種滿野菊花,到了秋天,你就在菊花上蕩秋千,那一定很美。”


    秋天?今年秋天便有那般美景麽?張綺也轉過頭,望著天邊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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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元正,蘭陵王便與文武百官一道,隨著新帝到了鄴城。


    再過幾天,陛下便要忙著祀南郊,享太廟,眾人都不得離席。


    隨著陛下一句退朝,眾臣都散了開來。


    出了大殿,聚在一起議論著的眾臣,在看到蘭陵王和蕭莫,以及鄭瑜的父親,與蕭莫一樣同為三品尚書的鄭文成時,眾臣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鄭文成看著蘭陵王高大的身影,幾次提步準備上前,一想到眼前這人的性情,便又遲疑了。


    在他遲疑間,蘭陵王走出了皇宮。


    這時,格支格支的馬車聲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斯文的嘲諷聲,“郡王好雅興,到了鄴城,怎地不歸家,卻在這酒樓落住了?”


    正是蕭莫的聲音。


    蘭陵王冷冷回眸。


    見到他森寒地盯著自己,蕭莫悠然一笑,正準備再說一句,目光瞟到一人,不由嘲諷地說道:“雪後初晴,正是逃跑的好時節,郡王如果還想得到美人兒,此時可不能鬆懈了。”


    說到這裏,他大笑道:“我們走。”


    說罷揚長而去。


    蘭陵王回過頭來。他迎上了端坐在馬車上,正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的蘭陵王妃——鄭瑜。


    看到蘭陵王策馬就要離開,鄭瑜連忙喚道:“長恭。”馬車靠近蘭陵王,鄭瑜含著淚,癡癡地看著他,抽噎著說道:“長恭,回府吧……都到了鄴城了。”


    她極為維持優雅的姿勢,可那流淚的表情,卻有著難以掩藏的脆弱。


    蘭陵王回頭看向她。


    見他終於看向自己,鄭瑜破顏一笑,臉上還含著淚,再這麽燦爛一笑,真真說不出的讓人心疼。


    蘭陵王卻是眼神有著恍惚。


    他看著她,突然的,低低地說道:“阿瑜。”


    “恩,長恭。”聲音溫柔而軟,又透著賢淑。


    “阿綺哄騙我時,最喜歡露出你此刻的表情。我看得多了,一眼便可知是真是假。”


    他徐徐說道:“便如你此刻,是對我怨恨的吧?既然怨恨,便不用笑得如此堪憐!”


    鄭瑜臉上的笑容一僵。


    蘭陵王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樣,你現在的表情才是對的。”他低歎一聲,輕輕說道:“阿瑜,你應該聽到了,阿綺沒死,她隻是逃離了,我馬上就可以找她回來。有些事,一錯不能再錯,你有什麽條件盡管提出,我們和離……”


    堪堪說到“和離”兩字,鄭瑜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那刺破長空的嘶厲聲,直是驚得街道中的眾人齊刷刷向這邊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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