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綺對上這小廝慎而重之的警告怔了怔。


    她正要回話,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蕭路,你怎麽在這裏?你家郎君呢?”一個肥胖婦人向這邊走來。一邊走,她一邊拿眼打量著張綺。


    那小廝蕭路眉頭一蹙,回道:“這小姑子迷路了,正求我帶她出去呢。”他朝著東邊一指,向張綺說道:“順著那條小路走出去,路過一個花園後向右拐便到了。”


    “多謝。”


    張綺應了一聲,看到蕭路走向那婦人,便低下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彼時,使者們多半已經到齊,府中蕭音笙樂,胡琴琵琶齊奏,酒香混合著脂粉香四散飄揚。


    張綺趕到時,張錦等人還散在花園裏,來自各府的姑子們聚在一起,正低低地說著什麽話。隔半間花園處,是一眾少年郎君,他們有的大聲念著自己作的詩賦,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談文,更多的,是頻頻向著姑子們看來的目光。


    張綺看了看,隻見左側處,有幾個著異族服裝的少年郎君坐在一起,不過,除了著裝不同外,他們其餘的一切,都與建康本地的少年郎君無甚區別,似乎也是來相看的。


    這初春的花園,鮮花不曾開,草葉還不曾轉為濃綠,可姑子和郎君們,一個個盛裝華服,脂白腮紅,實代替了春光,顯得美不勝收。


    張錦與幾個蕭府的嫡出姑子靠在一聲,正巧笑倩兮著,那樣子,倒不需要自己前去添堵。


    張綺放慢了腳步。


    前方亭台處,十幾個長者聚在一起,一邊飲酒一邊欣賞著侍妾們的表演。彼時,夕陽漸沉,無數打扮精美的侍婢穿梭在花園中,點燃花園裏的燈籠,同時燃起一個個火堆,好驅走初春的寒意。


    一看到那些侍妾,張綺便下意識地低下頭,連忙順著另一條小路向張府眾姑子的方向走去。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清亮地傳來,直直壓住了滿園喧嘩——“齊國廣陵王到——”


    這叫聲一出,所有的聲音都是一頓,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門口方向。


    於難言的安靜中,一個黑衣幃帽的少年,在兩個黑衣侍衛地籌擁下,施施然而來。天色剛沉,少年踩著夜霧,仿佛本是霧中人。


    四下難言的寂靜中,幾個蕭府的主人,陳國皇氏的兩個皇子,還有幾個建康權貴同時舉步迎去。


    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肥胖高大,年約三十二三,由兩個美少年扶著的權貴。他盯著廣陵王,扯著因肥胖而喉音被壓得尖細的聲音說道:“廣陵王好生難請!諸君都說,除了陛下麵前,廣陵王會一露真容外,其他場所,廣陵王必定有所遮掩。蕭某不信,便與諸君打了一個賭,卻沒有想到,廣陵王來是來了,卻還是戴了這個勞什子。”


    他慢慢停下腳步,側頭瞪著廣陵王,一字一句地說道:“都來赴宴了,廣陵王還是不願意給蕭某一個麵子麽?”


    聲音一落,嘻笑聲四下而來,眾權貴都站在那個胖子身後看著頭戴幃帽的少年,看他如何回答。


    站在一角,張綺聽到幾個壓低的聲音傳來,“這蕭策色膽包天,連齊國使者的主意都要打。”


    這胖子就是蕭策?蕭策,張綺是聽過的。過江四大僑姓,王謝袁蕭這四家,那門第是一等一的矜貴。可也僅是門第而已。


    數十年來,四個門第最高的家族,不曾出過一個有治世之才的子弟。亂世紛紛,雖然當官是“俗務”,治世是“庸人之事”。可一個家族,數十年間拿不出一個上得台麵的子弟,便是他們自己不承認,那沒落也是不可避免的。


    如王謝兩家,雖然自稱是頂級世家,雖然他們在婚姻交遊上,依然高不可攀,可他們已經沒落是不爭的事實。


    在這種情況下,蕭策這個世家子弟,是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能在朝堂上做點事的人。在世家子無人可用的情況下,蕭策被賦與了重任,皇室也通過重用他,尊重他來拉攏各大世家。


    也因此,這蕭策在很多時候,難免驕橫不可一世。


    黑衣少年靜靜地站在夜風中。


    通過點點飄搖的燈籠光,他目光靜靜地掃過眾人。


    就在眾人以為他不會開口時,少年清潤優雅中,帶著幾分冷意的聲音緩緩響起,“蕭君盛邀長恭前來……長恭來了。至於其它的,蕭君不覺得自己要求過份了麽?”


    少年的聲音很動聽,非常動聽,透著幾分說不出的磁實。


    他這句話一出,四下嗡嗡聲大作。姑子們興奮地向前擠去,低語聲不時飄入張綺的耳中,“廣陵王的聲音真好聽。”“是啊是啊。”“聽其音思其人,定是個極俊的。”


    歡喜聲中,蕭策笑了。


    因為不滿,他的笑聲有點尖嘎,“廣陵王真是名不虛傳!真真好傲氣好風骨啊!”嘲諷地說到這裏,蕭策右手一揮,喚道:“出來!”


    右手一垂,笙樂聲頓止,十幾個剛才還或歌或舞的侍妾,扭著腰肢向前走去。不一會,她們便來到一側。


    簫策指著身邊的侍妾,胖胖的臉上笑得見眉不見眼的,他盯著廣陵王,慢騰騰地說道:“我這些侍妾,個個都是絕色美人,不但精通琴棋書畫,於閨房之道,亦有妙處,遠非北地美人能比……她們得知廣陵王的名頭後,心生愛慕,求著我見王爺一麵。”


    頓了頓,他笑眯眯地說道:“若是廣陵王能摘下你那帽子,讓蕭某一睹真容,我這些侍妾,便送給廣陵王如何?”


    這哪裏是送美人?


    就在路上,帶著這麽多權貴堵他,甚至都不等他入席,語氣更是半陰半陽——分明是那帽子摘也得摘,不摘也得摘!分明是在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接受了,下麵就得按照他蕭策的步驟來行事。不接受,這個遠道而來的齊國正使,隻能落荒而逃,威風大滅,丟了本國麵子不說,說不定會被那個本不待見他的齊國國君懲治!


    蕭策話音落地時,眾少年嘻笑聲大作。這嘻笑聲是如此愉悅,如此迫不及待——說真的,自從這個廣陵王到達建康後,已經無數世家子想削他的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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