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引如何知道沈氏的下落,那是因為在經營柒州質庫的時候,廣平王府和太子府毗鄰而居,本是父子一家,許多對外事務鶴引都有打過交道,太子裏離京之時,鹿遊園曾安排過太子府和廣平王府的人員去向。


    前幾日,賢之閉關,鹿遊園看到滿街的布告,像是觸及到了神經似的,大喊著,“琉璃瓦。”


    一連數日,鶴引被煩躁的不行,直到他去了一趟琉璃瓦廠。


    他見到了沈氏,這才聯想到自己在廣平王府那一幕幕,聯想到聖上對自己的知遇之恩,竟然連“貶為庶人”的懲處都忘卻幹淨。


    賢之支開了匿冥,單獨和鶴引並排坐在院內,“鶴引大哥,這次,我不會出麵的,所以還是你去吧,算了卻你的心結。”


    “好,我也不想讓你再拋頭露麵了,外麵血雨腥風,我把沈氏送到庵內,你的信,我一定會按你的意思交到信成公主手上。”


    幾日後,聖上在宮內召見了信成公主。


    “朕聽聞姑奶奶知曉沈氏下落?”


    “回聖上,是有人告知我,但是聖上沈氏畢竟是經曆過大災大難之人,不是我有意刁難,她最好不要進入後宮。”


    “這……不應該給她補償才是。”


    “非也,我知她是聖上珍視之人,越是如此,越要將她遠離朝廷,養在外麵,聖上若是掛念隨時可以去探望,豈不更好?”


    聖上半晌的沉默,“是這樣嘛!”


    “聖上,救下沈氏之人並未求恩,但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聖上成全。”


    “但說無妨!”


    信成公主卻轉而說其他,“聖上,這幾年沈氏是躲在了洛陽魏府之內。”


    “你說什麽?東都魏府,就是魏賢之他們家!”


    “正是!”信成公主給予肯定,“魏府可是立了天大的功勞。”


    “是不是賢之找過你了?”


    信成沒有點頭,“賢之從前一心輔佐先皇,護我大唐,抵禦外敵,他幫我報了女兒的仇,我希望聖上可以給他們一點機會。”


    “機會,姑奶奶指的是仕途上的機會?”聖上追問到。


    信成公主頻頻搖頭,“是生的機會!”


    “朕何曾說要殺了他們啊?”聖上詫異。


    “可是,聖上也未曾要保全他們。”信成話雖直接,語氣溫婉。


    “姑奶奶話裏有話,莫不是他們有什麽性命威脅。”聖上詢著。


    “從前自然是沒有,沈氏這事在朝中傳開以後,怕就會惹來殺人之禍。”


    聖上心裏盤算,雖說這個賢之和自己的父親,先皇有一定的交情,但一直以來他們連君臣之交都不太算,如今,跟他之間就更談不上什麽太多的恩情。


    但這一次畢竟是魏府庇護了沈氏,聖上作為一國之君,不得不有所表示。


    “這樣吧,我立即派人保護魏府所有人的安危,可好?”


    “聖上,打算讓何人負責?”信成明顯地急切。


    聖上卻有意調轉話頭,“沈氏在哪裏?”


    既然聖上問話,信成不得不先透露出了沈氏的藏身之處。


    後來,聖旨下來的時候,魏府的人懸著的一顆心都落了地,不出所料,整個魏府的安全都記掛在岐王府身上了。


    原本聖上還沒有堅定要誰出任這個差事,可一見到沈氏,情難自抑,淚目連連。


    民間卻傳,沈氏最終並未進皇宮,朝中放出消息此人杳無音信,聖上悲痛欲絕,無心踏入後宮,十載不曾立後。


    皇宮是個神秘莫測且疑雲密布的地方,有永遠揭露不完的真相和看不透的人心。


    魏府內,賢之、匿冥、鶴引、鹿遊園、須臾圍坐一桌,賢之看著院外時常走動的神策軍,“鶴引大哥,讓他們回吧!”


    “隻要他們魏府不動手,沒人看得上我們的人頭。”須臾抱怨。


    鶴引起身去門外傳話,賢之看著匿冥,“七郎,你們知不知道之休去了哪裏?”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頓了半晌。


    “那段時間她曾吟過一些詩句,可奇怪的是……隻有三句。”須臾看著賢之。


    “哪三句?”賢之睜大了眼睛。


    誰言暗天染裸月


    暮靄沉浮未亡閑


    談笑風生兩無意


    賢之聞罷,眼內慢慢噙著淚,最後一句他緩緩道來,“塚廬何懼煙嫋前。”


    須臾不解問到,“這詩句有何寓意?”


    “之休還在水木潭,她沒離開過。”


    一年後,有人上門找魏大人,說是自打他們家的廚室變換了方位後,雖說天下紛爭迭起,流民失所不乏,幾近遷徙後,他們家非但沒有受到太大的波折,如今倒是子孫興旺,日子紅火。


    鶴引看著門外的中年人,跑進府內和匿冥打聽了一番,原來他要感謝的是當年給他看宅子的魏卜。


    “老哥,魏卜已經過世了,你還是回吧!”


    “你可能是誤會了,我要找的人名喚賢之,當年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是個趕車的娃娃。”


    “賢之?”


    “對啊,正是他給我看的宅院,還讓我有了大災大難都往南跑,我就是這麽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匿冥看著楞在門前的鶴引,“你是不是也想去興州走一走?”


    “即日啟程。”


    賢之失去“未卜先知術”後,便不再堪輿推演,關於他原來如何如何識風斷水,靈驗有道的說法在各處流傳。


    這個人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不曾露麵。


    鹿遊園沒能恢複如初,這如今的瘋癲對於他而言或許是最好的狀態,沒有痛苦,更談不上愧疚,還好,他身旁有個形影不離的鶴引,給予他無微不至的照料。


    匿冥與須臾的愛情是完滿的,即便這種完滿是在曆經種種波折之後,這令他們默契十足,這份愛也越發彌足珍貴。


    一切看起來都似乎合情合理,唯獨賢之遠遠地躲進了水木潭,說是陪伴之休,實際上是無盡的補償。


    “還好沒有被他撲了個空,想不到他技藝消失,也能從一首詩句中尋出蛛絲馬跡。”鶴引一路上慨歎連連。


    須臾在說出那詩句之初,就私底下和匿冥討論過,“藏頭詩嘛!他若不立即前往興州,就怕那丫頭有個三長兩短,最後一句詩的首字可是一個不吉利的字啊!”


    匿冥卻不讚同,“不過是生也在水木潭,了也在水木潭,何來的生無可戀之意?”


    鶴引方才恍然大悟,“他們之間如此咬文嚼字,可讓我們這群旁觀者苦心煞費了。”


    “苦參……傻飛。”鹿遊園在馬車裏咿咿呀呀地學著話。


    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夕陽西下的暮色之中,而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君郎沒有了幾年前的稚氣未脫,沒有了無憂的肆意玩笑,他背負著崎嶇過往,不曾回首張望,就那麽倔強且堅毅地守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偶有微笑,至真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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