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回轉神來,才察覺包括趙魄在內,所有人已退得幹幹淨淨。他便掀起擔架上的薄被,隻見纖細的腰身,傷口處纏著幹淨的白布,沒有血跡滲出來。再查探她脈門,雖脈象虛滑,內力卻充盈,他這才鬆了口氣,知道的確已無大礙。


    因服了藥,她似乎睡得越發得沉。但見稀薄的月光下,她素白的臉上長眉舒展,痛楚似已得到緩解。步千洐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貼著自己臉頰,默默凝視,就這樣坐了通宿。


    翌日天沒亮,步千洐便在數名兵士押送下,出了青侖軍大營。然而他並未去湖蘇城,而是待士兵走遠後,原地折返,又潛了回去。


    他昨日跟趙魄又要延時又要約定地點,不過是要趙魄相信自己去殺趙初肅的決心,才能伺機潛回來營救。


    天色全黑時,步千洐瞅準個落單的士兵,扒了衣服混進了軍營。然而五萬人的軍營實在太大,他又要避開巡邏士兵,整晚一無所獲,既未見破月,也未見趙魄。


    淩晨,步千洐離開軍營,尋思趙魄心思縝密,必是料定自己會折返來尋,隻怕早將破月和他自己藏得上天入地,難以尋獲。如此大海撈針,的確不是辦法。他左思右想也沒有良策,隻得先往湖蘇城去,路上再做打算。


    他猜得沒錯,這日淩晨,便有軍中斥候報告趙魄,說昨日幾處埋有伏兵的醫帳均有響動,隻是來人身手太快,根本人影都沒看清。趙魄聞言冷笑,他既放了步千洐出去,又豈能讓他這麽容易潛回把人擄走?他已叫斥候密切關注,決不能叫步千洐從湖蘇城帶來一兵一卒。


    翌日晌午,步千洐已出了青侖人控製範圍,快馬奔於官道上,忽聽前方林中似有隱約的腳步聲。聽聲響竟有數人,內力修為都不低,若換了常人,自無法察覺。


    他立刻牽了馬隱入林中,等了一會兒,便見數人從林中疾掠而過,個個黑衣蒙麵、腰佩兵器,步伐輕盈,似刻意隱瞞行蹤。他看那些人中至少有一半身形苗條,似是女子,不由得心下生奇,遠遠跟著他們。


    那二十餘人又行了小半個時辰,在一處林間稍作休息。步千洐伏於一棵大樹上,隻聽得一個嬌軟的女子道:“再有二日,便到青侖狗賊的軍營了。”


    另一女子問:“你探得沒錯?教主她老人家的確在這軍營中?”


    “自然。城破那日,我親眼所見。”


    另一個男子聲音道:“卻不知步將軍和燕教主是否平安?”這回步千洐聽出來,是當日在糧倉跟著楊修苦救自己的一位刑堂弟子。他大喜道:“諸位!我是步千洐!”


    樹下眾人聞聲大驚,步千洐已一躍而下。


    “步將軍!”


    “姑爺!”


    眾人俱是驚喜異常,紛紛扯下蒙麵黑布。步千洐一看,有十餘人是清心教弟子;另有四五人是刑堂弟子;還有三四人,卻不認得。


    “姑爺!你怎會在此處?教主呢?”一名清心教弟子問道。


    “你們又怎會到此?”步千洐奇道。


    原來自從破月跟步千洐去了軍營,清心教群龍無首,由年長的姑姑主持日常事務,但也遣了弟子,暗中跟著破月保護。城破那日,十餘名留在青侖城的弟子亦是戰死大半,還有幾人尋機逃了出去。


    教主被擒,這還得了?幸存弟子立刻聯絡最近的分堂,召集北部諸州好手過來。今日來的是第一批,還有數人在路上。


    而自從燕惜漠當日向楊修苦托孤後,楊修苦其實也一直在注意顏破月二人動向。聽聞青侖城破,北部各州刑堂弟子亦是馬不停蹄趕來。清心教大動幹戈的消息也在江湖傳開,於是兩邊聯絡上一起來了。楊修苦自己也在路上。據說普陀寺聽到兩夫妻義舉,亦是派了僧人前來。


    剩下的幾名江湖人士,則是聽到風聲,自願趕來的遊俠。


    刑堂弟子謹慎,囑咐大夥兒沿途不可露出行蹤,叫青侖斥候察覺。所以迄今青侖人應該還未發覺他們的行蹤。不過到底要怎麽救出教主,這幫年輕弟子心裏也沒譜,畢竟行軍打仗不同於江湖恩怨。


    如今看到步千洐,人人都如釋重負。


    “姑爺,咱們怎麽做?”


    “是,步將軍,大夥兒聽你吩咐。”


    步千洐看著麵前一張張激動的臉,深為感動。


    隻不過,要是潛入軍營救人,楊修苦若在,興許還能助他一臂之力。這些年輕弟子雖然不錯但畢竟能力有限,進了軍營,隻怕很快就會驚動哨兵,難以成事。


    所以潛入軍營的想法怕是不成,隻能在十日後再做打算。


    他沉思了片刻,抬眸道:“請諸位在此處山中靜候,小心不要叫青侖人發現蹤跡,等幫手到齊再做打算。步某去一趟湖蘇城,三日便返。我回來之前,切勿輕舉妄動。”


    次日深夜,湖蘇城。


    軍營中燈火通明、守衛森嚴。趙初肅回到軍帳,脫下甲胄,坐在案幾前,對著燭火靜思。


    他今年三十八歲,是趙錫平老將軍的幼子。二十歲從軍,從普通校尉,做到一方大將。雖有祖輩蔭蔽,但也靠自己一點一滴累積的軍功。


    與隻懂沙場殺敵的父親不同,他自認是個精通世故的人。所以在兩位皇子同時向軍營伸手時,他深思熟慮,選擇了聰穎善戰的二皇子陣營。不料帝京之變後,二皇子失勢,新掌兵權的大皇子對他表麵恭敬有加,暗地裏許多大事都不同他商量,令他分外惱火,卻也無可奈何。


    及至數日前失了青侖,據逃回的士兵說,敵人有神奇的新武器,步千洐亦身陷重圍、多半戰死。他大吃一驚,立刻將新武器的消息上奏了朝廷。隻是當他得知派往青侖的援兵,竟是遲了五日才到,他猶豫半宿,決定隱瞞不報。


    此事稍一琢磨,便知與大皇子脫不了幹係。當初他收了靳斷鴻好處,一手提拔了步千洐,時日久了,也真心愛惜他的才能。如今生死未卜,他心下亦是愧疚不已。


    想到這裏,他長歎一聲,正欲吹燈歇息,忽聽身後軍帳有動靜,他心生戒備,從暗下抽出匕首,猛然起身回望,卻見陰暗裏站著個高大的人影,麵目俊朗、眸色沉寂,不正是步千洐?


    “千洐!”他大喜,“都說你被趙魄俘虜,為何在此……”他聲音戛然而止,見步千洐麵色凝重,心下生疑。


    步千洐緩緩步出,隔著七八步站定,頭低垂著,看不清表情。


    “大將軍。”他忽然跪下,重重磕了數個響頭,“千洐有一事相求。”


    又過了兩日,青侖族潛伏在湖蘇城的奸細飛鴿傳來消息,大將軍趙初肅遇刺身亡,刺殺者極為殘忍,竟是砍了趙將軍的人頭,連全屍都不留下。又報湖蘇城守軍連夜往各個方向派出騎兵,似乎在搜捕什麽人。


    同日,本向趙魄大軍逼近的大胥軍隊後撤五十裏,軍營中竟有人掛白戴孝,處處哭聲震天,營門高掛免戰牌。


    趙魄收到消息大喜。雖未見到人頭,但這麽大的動靜,著實不像是假的。不過他生性謹慎,特意安排趙初肅手下降將同去,不怕步千洐作假。他囑咐鐵騎軍首領,一旦情況有異,立刻誅殺他二人。


    同日,楊修苦率刑堂好手三十餘人,另有天檀寺弟子二十人、清心教好手五十人、江湖遊俠五十共計二百人,悄無聲息地與步千洐聚齊於趙魄大營以東兩百裏的深山中。離跟趙魄約定的時限,還有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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