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心腹道:“那趙魄也是個不頂事的。二殿下中了計,把帝京周圍的兵力抽走七七八八;其他殘兵,您也暗地裏為他打掃幹淨。可他數千青侖奴直入京師,竟然都不能得手……”


    慕容瀾神色一斂,眸色陰沉地看著那心腹,之前那書生已反應過來,怒喝道:“慕橋,你說什麽渾話!”


    那喚作慕橋的心腹這才一驚,滿頭大汗拜倒:“屬下失言、屬下失言!”


    書生又道:“隻是殿下,二殿下鑄下大錯,今後自不能與您爭鋒。可誠王亦不能不防,不能仍由他坐大啊!若是借趙魄之手,除掉步千洐,也就是折斷了誠王的臂膀!”


    慕容瀾冷哼一聲,這才對眾人道:“傳令下去,往青侖城派兩萬援兵。不過如今冰雪封路……”那書生會意,接口道:“天公不作美,援兵到得晚了,自然怨不得他人。”


    第三十九章


    城門攻破那一刻,破月的心重重跌沉。她望著步千洐的側臉,他的肌肉繃得很緊,顯得沉默而倔強,令她心生憐意。


    日光亮得晃眼,青色甲胄的士兵踏著胥兵的鮮血屍骨衝進了城門,沉若千鈞的嘶吼聲,幾乎要震碎破月的耳膜。


    “破城!破城!”他們勢如破竹。


    破月原地轉身,舉目四顧,視野可及處,城垛、登城道、城門……所有大胥兵都在拚死抵抗,可每個人眼裏,也都有恐懼和絕望。


    “報——”一個傳令兵跪倒,“南門……已破!”


    “報——北門……破!”


    跟隨步千洐指揮的將士們盡皆變色,劉奪魁憤然道:“都是這些鬼玩意兒!”


    破月靠近城垛,低頭望著城門下靜靜停靠的十輛戰車。沒錯,步千洐不是敗給趙魄的英明指揮,不是敗給青侖兵的勇猛強悍,而是敗給那些神秘的武器。


    當青侖兵掀開白布顯露戰車端倪時,胥兵們麵麵相覷——四四方方的戰車表麵覆蓋著堅韌的鐵皮,像個大鐵塊,笨重粗陋,眾人聞所未聞。


    破月卻最先失聲:“坦克?”


    當然,這個時代火藥都沒發明,更不可能出現坦克。但這些戰車不需要士兵和馬驅動,四個大木輪就能自行運轉,顯然是裝有精妙機括。


    眼見戰車勻速向城門推進,大胥兵數箭齊發,戳在鐵皮上咚咚咚作響,卻是徒勞。這時,戰車也還擊了,無數箭矢從鐵皮的細孔中射出,力道之大、射程之遠、速度之快,絕非人力可能完成。


    要命的是,還有三輛戰車與其他的不同。車輪上橫著一根巨木,猛地撞向城門,整個城樓似乎都為之一震。


    這是改良後的衝車,可大胥的衝車沒有這麽大,承載不了這麽重的攻城木,且需要馬匹拉動或人力推動,威力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在數百次重重的撞擊後,城門終於破了!大胥三軍齊齊變色,均知敵眾我寡,一旦城破,神仙閻羅都回天無力。


    “砰!”步千洐重重一掌擊在城垛上,頓時碎石崩裂齊飛。日光照耀著大胥軍旗,在他的臉投上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身形挺得筆直,手緩緩握住了刀柄。破月生怕他作出死戰到底的壯烈決定,立刻勸道:“阿步,這種攻城車實在蹊蹺,趙魄軍中大多是奴隸,憑他們的本領,如何研製得出來?如今一城一池的爭奪無關緊要,當務之急,是趕緊將這種武器的消息報給大將軍。也許,君和已經參戰了。”她是現代人,這種戰車再超出這個時代的普通軍事水平,於她也不過是初等機械動力,帶給她的震撼,遠不如其他人那麽大。所以她第一個冷靜下來,想到其中關竅。


    步千洐轉頭看著她,隻見她滿眼企盼。


    “你說得是。”他將她冰冷的手一握,聲音緩而沉。


    周圍的眾將也反應過來,齊聲道:“將軍,夫人說得極是。”步千洐點頭:“傳令下去,大夥兒往西門退,撤出青侖城!月兒,緊跟著我!”西門是如今唯一沒有被攻破的城門,想必是西門道路崎嶇、山林密布,那戰車難以逾越,所以才久攻不下。


    城中。


    雖然曆經戰亂,但青侖城從未似今日這般鮮血成河。處處是兩軍屍體堆疊,守軍與青侖兵混戰成一團,簡直寸步難行。城中百姓本就青侖人居多,此時更有村民村婦,提著菜刀扛著鋤頭,對落單的胥兵趕盡殺絕。每一條小巷,都能看到有青侖兵三三兩兩浴血奮戰。


    步千洐怎能看得下去!一路西撤,一路怒火相救。待到了西門,已聚集了近千人。


    西門果然還未失,但在青侖兵內外夾擊下,岌岌可危。劉奪魁從守軍處得知,北門、南門已有數千將士從西門突圍出去,步千洐竟開懷大笑,顯出幾分意氣風發的冷酷:“眾將士,隨我殺出城去!”


    眾人齊聲叫好,但當他們剛逃出西門數百步,便見遠處塵土漫天殺聲喧囂——青侖人的騎兵已包抄過來。


    步千洐厲喝道:“結陣!突圍!”士兵們訓練有素,見主將坐鎮,軍心大定,迅速結陣,往西有條不紊地撤退。在步千洐嚴謹有度的陣法下,大夥兒且戰且退。然而再退得五六裏,步兵傷亡太快,陣法終是亂了。青侖騎兵攆上了逃兵的尾部。


    “奪馬!”步千洐下令!士兵們或是躍上無主戰馬,或是斬殺騎兵奪馬,隨他往西疾馳。隻是這一回合過後,又折損了百餘人。


    步千洐和破月本就有馬,腳程最快,頃刻便奔出數丈遠。正要衝入前方密林,忽聽身後慘叫聲此起彼伏。步千洐渾身一震,急急勒馬回身,卻見一支數目龐大的青侖騎兵,茫茫如海水奔騰吞沒孱弱溪流,以驚人的速度將數百殘兵包抄,眼看便要形成合圍。


    如此神勇沉厲的騎兵,定是趙魄親衛!步千洐看到包圍圈缺口處的胥兵一排排倒下,看著年輕的士兵眼裏絕望而熾烈的求生光芒。下一刻,頭顱卻被斬斷,鮮血如注噴出數尺高。他隻覺得五內俱焚,雙目刺痛。


    “阿步!”破月馬不停蹄,超過他數丈,忽地察覺他沒跟上,嚇得魂飛魄散。停馬轉身,便見他孤身立在馬上,背影緊繃,微微顫抖。她再往遠處一看,明白過來,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想要大聲叫他回轉,嗓子裏卻像堵了東西,滯澀難當。


    卻在這時,步千洐忽然回頭,在望見她的那刻,眸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被一種沉靜的決絕取代。


    “你先走!我隨後就到!”他大喝一聲,毅然轉身,一人一騎如離弦的箭,朝鋪天蓋地的包圍圈疾衝過去。


    步千洐快馬衝入包圍圈,原先的豁口幾乎是立刻在他身後合攏。周圍青侖兵見到他的將軍服,俱是大喜過望,因趙魄已下令活捉步千洐。


    但他們很快笑不出來了。


    鐵桶般的包圍圈,能讓胥兵絕望得逃生無門,也能讓步千洐斬殺百人如探囊取物。隻見他策馬冷臉屹立在剛剛封住的包圍圈最薄弱處,清嘯一聲,鳴鴻光芒大作。


    青侖兵的斷肢血肉幾近漫天橫飛,他渾身浴血如赤色蛟龍,刀意淩厲似大雪急降,生生將數百騎兵逼退十餘步。缺口再次打開,甚至不斷擴大。五百餘被逼得幾欲棄刀的大胥殘兵瞪目僵立,瞬間熱血沸騰,鬥誌重燃。


    “走!”他厲喝一聲,內力激蕩長空,三軍瞬間一靜。殘兵們頓時殺聲震天,聲勢竟不輸百倍於己的敵人,如泄洪般,從那缺口撤了出去。


    青侖兵在短暫的震撼後,立刻調整陣型,重新包抄上來。他們不再分神追擊逃兵,隻一心一意要將步千洐生擒,西門外的人越聚越多,幾乎有一小半主力都趕了過來,將狹窄的官道堵得密密實實。


    步千洐已殺起了興,他身旁竟似閻羅地獄,踏入者死,一時都無人敢再上前。然而當他再次展眸遠眺,卻見視野茫茫,俱是青侖士兵,有數千人之巨。手持彎刀長槍的前鋒身後,滿滿的全是弓箭手蓄勢待發,他竟已殺入青侖軍腹地。


    “放箭!”終於有人放棄了活捉的念頭,刹那箭雨如蝗。步千洐冷笑一聲,原地拔起數丈高,想要連步躍出,卻被新一輪箭雨逼退,人與刀鋒同時落下,又是一圈人頭落地。


    身邊已無活著的胥兵,想到他們大半已逃了出去,步千洐的心境居然平和下來。然而此處殺機重重,他如何才能脫身與破月相聚?


    忽見前方青色旌旗一角閃過,步千洐心念極快,殺機頓生。心想隻要挾持趙魄,必能脫身。退一萬步講,隻要擒殺了他,自己即便身死,也是值了!


    他主意已定,提起全部內力,身影如鴻鵠驚飛,險險避過數道刀鋒箭雨,朝那王旗所在處直撲過去!


    因是殊死一搏,他這一撲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凶猛。百餘士兵在足下如落葉枯骨,瞬間踏過。也有武藝高強者看準時機,抽刀在他腿上狠狠一砍!他身形一側,刀鋒入骨,生生受了,一腳將那偷襲者踢開,攻勢絲毫不減,筆直地朝王旗去了!


    “保護大王!”眼見他如鬼魅般越來越近,青侖兵這才慌了,呼救聲此起彼伏。步千洐定睛一看,前方十步外青色大旗,戰車上著鎧甲的將軍麵目英武、神色震怒驚惶,不正是趙魄是誰?


    步千洐刀背一翻,出招竟是極穩極靜,宛若子夜一葉扁舟,悄然無聲滑過水麵。然而趙魄隔著半丈遠,麵對此招竟已避無可避。


    “嗖——”一支冷箭從旁射出,步千洐可以避過,卻沒有避,身形一晃,刀鋒絲毫不緩,斬向趙魄!


    “嗤——”刀鋒劈入血肉之軀,步千洐怒目圓瞪,趙魄眸中閃過喜色——是戰車上親兵疾撲上來,用身體擋在趙魄身前!


    鳴鴻將親兵攔腰斬斷,竟有強韌餘力,劈向趙魄腰間!刀鋒割入血肉,趙魄隻覺劇痛難當。


    這一眨眼的工夫,已有親兵疾撲上來,抓起受傷的趙魄向後拖。步千洐背上還插著一支箭,箭深入骨,他不管不顧,提刀正要追上前,四麵八方的箭雨已鋪天蓋地而來。步千洐心頭殺意已似潮水滿溢,竟連頭也不回,後背空門大開,揮刀劈向趙魄。然兩名親兵以身體掩護,擋在趙魄身前!這一刀又斬斷了兩人,卻未觸及趙魄身體。


    此消彼長,親衛們射出的箭雨,已射至步千洐後背和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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