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日落時分,破月站在灶前。剛把麵條撈起,冷不丁被人從後頭抱住。青年男子的熱氣瞬間將她包圍,她靠在他硬硬的胸膛上,嘴角彎起。


    半月前,兩人已經學完玉漣神龍功圖冊上所有的心法和刀譜。武功一日千裏,實在妙不可言。尤其是步千洐,如今已能與苦無對戰百餘招才落敗。


    苦無道,兩人真的要領會這套武功的全部精髓,至少還需五年時間。尤其是其中的刀法,還需多加練習,方能配合無間,發揮最大威力。他對二人已無可授,囑咐他們自行在山中練功,他便下了山,雲遊四海去了。


    頭半年,因有苦無在,兩人從未越雷池一步。如今孤零零的後山隻剩他二人。


    是夜,兩人在屋前各自修煉刀法。剛練了一會兒,步千洐忽地停手,遙遙看向山下:“有人來了。”


    破月也停刀,仔細聽了聽,疑惑道:“誰?”


    步千洐收刀回鞘:“十三。”


    破月展眉而笑。兩人並肩而立,等了片刻,果見一道頎長消瘦的身影,埋著頭默默往山上來了。


    十三依舊是黑色勁裝,冷冷清清往兩人麵前一站。破月見到他手裏提的食盒,大吃一驚:“這是……月餅。”


    十三點點頭,將月餅盒子朝她一丟,破月抱了個滿懷,不覺驚喜,隻覺詭異——原來,十三也會送人禮物啊!


    “中秋,下山賞月。”十三道明來意。


    步千洐心裏算了算,果然三日後便是中秋佳節。轉頭見破月眼睛一亮,步千洐心頭憐意暗生——山中清苦,她卻從不埋怨。


    “大後日是中秋佳節,咱們隨十三下山去玩,可好?”他柔聲問。


    “當然好!”破月高興得拉著他的手不放,“我都快憋死了。”


    她本意是說山中無聊,步千洐卻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破月頓時麵色一僵,又羞又臊,轉身欲走。步千洐無聲笑了,將她拉回來。


    兩人目光一撞,心頭都是甜甜暖暖。忽地同時想起還有十三在場,不由得都看向他。卻見十三已在一塊岩石上坐下,拿著塊手絹,專心擦劍。


    “好了?”他頭也不抬地問。


    破月一怔,明白過來——他這是擦了劍,準備跟步千洐過招呢。


    步千洐拍拍破月的頭,讓她站到一旁。十三蹙眉,神色略有尷尬:“不是跟你,跟她。”


    結果是……


    當晚,破月美滋滋地抱著刀睡了。


    當晚,十三扛著劍蹲在步千洐房間裏,鬱悶了一個晚上。


    次日,承陽城內。


    君和的風氣遠比大胥開放,時常可見到青年男女牽手而行,而行人亦見怪不怪。這令破月對這個國家的印象更是好上幾分。


    天色剛暗,寬闊的青石長街掛滿了瑩瑩宮燈,將整條街點綴得燈火通明,宛如珠玉閃爍。每家酒樓都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每隔幾步,便有雜耍藝人玩著絕活兒,引來路人圍觀;街上往來的大多是年輕男女,歡聲笑語毫無拘束。


    十三負手走在一側,低眉垂眸,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步千洐走在當中,起初還有些尷尬,後來便如其他青年情侶般,牽著破月的手,英朗的眉目在燈火下越發沉靜醒目。破月倚著他,隻覺得身子都要飄起來。


    三人說說笑笑繼續往前走,到了一處小攤前,十三忽地止步。


    破月探頭一看,卻是個拿著炭筆的畫翁在賣畫。


    破月拿起桌上的成品一看,眼前一亮。原來這老翁用炭筆畫的人物,竟接近現代的素描,或許是老翁自己摸索出來的,在這個時代也算匪夷所思了。


    這時,唐十三抬手指了指他二人:“畫他們。”


    破月和步千洐對視一眼,心下雪亮——他想要他們的畫像。


    其實三個人都清楚,待他們回了大胥,將來兩國若是開戰,兄弟情斷難再續。所以十三,才想留下幅畫像做紀念吧。


    “畫三個人。”破月將十三拉過來。十三先是渾身肌肉一僵,然後一臉木然地立在她身旁,不動了。


    半個時辰後,炭翁畫好了兩張,十三抽出一張,小心翼翼疊好放入懷中。


    三人正欲前行,忽聽前方馬蹄聲驟然響起,快速接近。


    行人們紛紛閃開讓道。步千洐和破月也站到一邊,十三卻眉頭一蹙,仰頭看著疾疾策馬而過那人,忽然縱聲喝道:“唐甜!”


    破月這才看到,馬上竟是名相貌英秀的少女。她聽到十三的呼喊,驟然勒馬回身,看到十三,臉色一變,翻身下馬,三兩步搶過來。


    “二哥!”唐甜生得明眸皓齒,看起來比十三清爽精神許多。她一臉焦急,一把抓住十三的胳膊,“我剛收到東北邊境消息,大哥被蠻人傷了,蠻人凶悍,大哥性命危在旦夕,我正在找你,快隨我去保護大哥!”


    十三臉色大變:“速去!”


    破月心下驚疑,按照步千洐所說,十三的大哥,不正是君和大元帥長子、當世第一名將唐卿嗎?


    她看向步千洐,卻見他看著十三,麵色沉肅。


    十三轉身欲行,忽地想起,轉頭看著步千洐:“你不便。我走了。”


    步千洐點頭,他知道十三的意思,這是君和軍務,他是大胥軍人。兩人雖為好友,介入卻是不便。


    十三便朝兩人點點頭,頃刻便與那少女一同消失在長街盡頭。


    圍觀人群漸漸散去,破月捅捅步千洐的胳膊:“你怎麽看?”


    步千洐側眸看著她,聲音隱有笑意:“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名將與蠻人,都得瞧上一瞧。”


    破月眼睛一亮:“當真?”


    步千洐微微一笑:“咱們偷偷跟著十三,不叫他察覺便是。”


    給苦無留了封書信,步千洐二人便往東北去了。


    十三兄妹日夜兼程,累得他二人也是披星戴月。一個月後,終於抵達君和國東部邊關紫平城。


    遠遠目送十三兄妹進了軍營,步千洐二人不便再跟,在城中附近尋了家客棧住下。


    “先歇息。”步千洐道,“三更時分再入營探個究竟。”


    三更天已過,步千洐牽著破月的手躍下客棧後巷。從客棧到軍營短短一段路,兩大絕世高手親親熱熱,走了足足一炷香時間,哪有半點夜探重兵駐守大營的緊張,倒像是來談情說愛的。


    一入軍營,兩人便察覺出異樣。


    大半夜裏,軍營裏卻燈火通明,許多士兵快速跑動集結,明顯是出了事。


    步千洐早打暈了兩名士兵,二人換上君和軍裝,也隨著人潮往火光明亮處跑去。


    “蠻人!唐將軍設的陷阱抓住了幾隻蠻人!”有人喊道,“快去看!”


    兩人對望一眼,步千洐目露喜意。破月知他心意——可以同時看到名將同蠻人了。


    破月也衝他笑。戎裝扮相的她,意外地比女裝還要青嫩誘人幾分。步千洐一時竟移不開目光,忽地抓起她的手,送到唇邊親了口。幾步遠處,另一名士兵看得分明,眼神頓時變得古怪,搖了搖頭快步走了。


    步千洐低笑出聲,索性將手搭在她肩膀上。破月揍了他一拳,警告他不許再造次。


    兩人自當日在墨官城情定,不是要掩飾容貌,就是躲避追殺,受製於人顛沛流離。如今武藝大成,出入萬軍把守之地,亦是隨心所欲。破月雖不許他再親近,心中亦是從未有過的閑適放鬆,隻覺得快意人生,莫過於此。


    前方許多人舉著火把,圍成個擁擠的大圈。步千洐二人躍到練武場旁一棵大樹上,竟未驚動任何人。


    兩人朝下方一看,隻見練武場正中,一名白衣青年負手而立,二十七八年紀,相貌儒俊,神色沉肅,隻是臉色隱隱透著青白,顯然體質虛弱。十三和妹妹唐甜都站在他身後。


    “將軍,如何處置蠻人?”有人高聲問。


    破月二人便知,這白衣青年正是君和第一名將——唐卿。


    沒想到他是個病秧子。


    士兵提到蠻人,他們這才望見隔著半丈遠的地上,有三個巨大的麻布袋,裏麵有什麽在劇烈地蠕動著。破月一把抓住步千洐的胳膊,步千洐自然毫無懼意,將她摟進懷裏,看得頗有興致。


    “打開看看。”唐卿沉聲道。


    有士兵舉起長鉤,挑開了布袋的口子,又拿長刀,劃開了布袋,赫然露出三個被綁得結結實實的魁梧大漢。


    破月目瞪口呆——隻見那三人長發披散、肌肉糾結,光是背影,都甚為可怖。可更要命的是,深秋寒日,他們居然赤著上身。且下身隻掛了一小塊獸皮!


    破月剛望了一眼,眼睛已被一隻大手遮住。


    “虧了虧了。”步千洐在她頭頂低聲道。


    破月失笑,一把拉下他的手:“正經點!”


    “蠻族,你們不在深山部落裏待著,為何擾我君和邊境?”唐卿朗聲道。


    “啊……呀……啊……”那幾個蠻人張了張嘴,發出極其嘶啞難聽的聲音。


    “啞巴?”唐卿蹙眉,忽地扶住胸口,咳嗽兩聲,臉色發白。


    十三最快,身影一晃,已上前扶住他:“殺了。”


    唐甜也讚同道:“大哥,當日若不是蠻人衝撞了你的車駕,你也不會受重傷。殺了他們,方解心頭之恨。”


    唐卿搖搖頭:“當日馬匹受驚,我才墜馬。不急著殺了。將他們押入我帳中,我親自審問。”他揮開十三的手,緩緩轉身。所有士兵都望著將軍虛弱的身影,不發一言。


    便在這時,隻聽數聲崩斷悶響,三個被綁緊的蠻人,忽地如大鵬展翅,一躍而起,齊齊朝唐卿後背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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