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袁紹在他的大將軍府大擺筵席,宴請冀州所有六百石以上的文武官員以及河北所有的名士、豪強以及各大世家的代表人物,並且在筵席上再次鄭而重之的向來賓介紹了袁氏的麒麟兒——袁否。


    不可避免的,袁否的那點事也被袁紹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來顯擺。


    在袁紹幽默、風趣、生動的敘述中,曹老大、孫策還有周瑜很不幸的成了反麵襯托,總被袁否各種吊打。


    總而言之,袁否算是正式踏入冀州權利場了。


    套用後世的官場術語,就是袁否正式進入了冀州人民的政治生活了,從今而後,販夫走卒在茶餘飯後多了份談資,大家閨秀在寂寞無聊之時多了個相思的對象,而冀州官場的那些日逐邊緣化的官員也多了份念想。


    當然了,袁氏的世子之爭也勢必會變得更加的樸朔迷離。


    煙花散盡,一切事物終究都要回歸本真,三天流水筵席之後,一個議題就迅速提上議事日程——該如何安排袁否?


    “在下以為,堅決不能以公子否為主將!”


    審配從席上跪坐起身,先是目光炯炯的環視了大堂上所有的官員一圈,又返身向著袁紹長長一揖,義正詞嚴的說,“主公豈不聞,尾大不掉乎?”


    尾大不掉,說的是春秋時期,楚國國君楚靈王的典故。


    楚靈王熊虔打算封他的弟弟熊棄疾為蔡公,去詢問大臣申無宇的意見,申無宇說,樹枝大了一定會折,尾巴大了就不聽使喚,意思是說,不能夠封熊棄疾為蔡公,熊虔不聽,依然封熊棄疾為蔡公並且讓他去治理蔡地。


    最後熊棄疾果然篡位,便是楚平王。


    審配提及尾大不掉這個典故,就是想提醒袁紹,袁否雖然是袁氏子弟,卻是旁支,一旦旁支的勢力太大,就必然會威脅到嫡支。


    審配的出發點當然是沒問題,但他選的典故卻不怎麽恰當。


    郭圖立刻抓住了審配的紕漏,起身先是向著袁紹畢恭畢敬的長長一揖,再轉身麵對審配時卻已經變得疾言厲色,大聲說:“主公英明神武,寬刑罰、減賦稅,又豈是楚靈王熊虔此等窮奢極欲、橫征暴斂之國君能比?”


    辛評也不失時機的幫腔,說道:“公則兄所言極是,若非楚靈王熊虔窮奢極欲,郢城百姓又豈會揭竿而起?楚平王熊棄疾雖據蔡地,擁兵十萬,若非楚靈王熊虔橫征暴斂,他又豈會起兵伐郢,為民請命?”


    郭圖說:“所以,隻要君主立身恃正,治國有方,又何懼臣下尾大不掉?”


    辛評說:“反之,若是君主立身不正,治國無方,縱旁係子弟不在其位,焉知外姓臣子就不會篡位?從三皇五帝以下,外姓篡位的例子還少嗎?遠的就先不說了,本朝便有王莽之先例在,元圖兄又怎麽不說呢?”


    郭圖又回過身向著袁紹長長一揖,說道:“主公威加海內,普天之下無不歸心,率土之濱無不鹹服,而今公子否不遠萬裏攜傳國玉璽來歸,更足以證明主公乃是天命之子,公子否或許頗知兵,又豈能與主公相提並論?又哪來尾大不掉之慮乎?”


    郭圖、辛評一唱一和,把審配駁得啞口無言,也沒辦法再反駁了。


    因為再反駁下去,就等同於在說袁紹的功績以及名聲有可能會被侄子袁否蓋過,這豈不是在打袁紹的臉?袁紹他能高興?


    審配訥訥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逢紀便連忙出麵圓場,解釋說:“主公,正南並沒有拿您與楚靈王相比較的意思,他隻是擔心公子否手握重兵後,會不利於袁氏基業之傳承。”


    袁紹大度的擺了擺手,說:“正南之為人,孤甚清楚。”


    “主公明鑒。”審配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卻再不敢提反對的話了。


    袁紹又把目光轉向田豐,問道:“元皓,你的意思呢?”


    田豐整理了一下措辭,沉聲說:“主公,在下以為,對公子否不可不防。”


    “不可不防?”袁紹聞言一下就蹙緊了眉頭,他沒想到田豐也反對他起用袁否。


    坐在田豐下首的郭圖還有辛評的臉色也一下陰沉了下來,田豐會出言反對,倒是挺出乎他們預料的,此公和沮授還有許攸、荀諶可是一向不參與派係之爭的,可今天,田豐為何一反常態出言反對?


    難道說,田豐已經暗中倒向袁尚?


    想到這,郭圖、辛評的心便不住的下沉。


    審配和逢紀聞言卻是大喜過望,當下袁氏的世子之爭已經趨於白熱化,袁譚一係與袁尚一係日趨水火不容,但在這場嫡位爭奪戰中,冀州官場的幾位重量級人物卻始終保持著超然於外的立場,他們便是田豐、沮授、許攸還有荀諶。


    其中尤以許攸、田豐最受袁紹器重,地位最高。


    袁尚也曾想方設法拉籠田豐、許攸,均遭二人婉拒。


    卻不料,田豐今天竟然主動替自己一方說起話來了,這是不是意味著,由於公子否的到來,打破了冀州的平衡格局,所以田豐、沮授決定加入公子尚一係,以對抗勢力正在急劇膨脹的公子譚一係呢?若如此,卻是再好不過。


    然而,田豐接下來的另一句話卻立刻擊碎了他的幻想。


    田豐微微一頓,接著說:“公子否不可不防,卻也不能不用。”


    聽到田豐這句,剛剛還在暗中興奮的審配、逢紀便立刻腹腓不已,而郭圖、辛評眸子裏卻重新浮起了希冀之色。


    袁紹鬧了個滿頭霧水,問道:“元皓,你有話盡管直說。”


    田豐便說道:“主公,公子否的用兵之能,已經無需在下多說了,他在壽春、廬江以及汝南的表現就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便說公子否是當世兵家,想必孫策、周瑜還有曹操他們也絕不會有什麽意見,所以,主公若不用公子否,可謂是對人才的極大浪費。”


    袁紹深以為然說:“不錯,孤也是這麽想的,袁氏有如此麒麟兒,孤若不用,定然會遭天譴的。”停頓了一下,袁紹又說,“那你方才說,不可不防又是何意?”


    田豐說:“在下的意思,不可以公子否為主將,大軍還是主公親領比較好。”


    袁紹說:“古人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孤既然決意要啟用否兒,那自然便要對他有足夠的信任,當初劉邦登壇拜將,對韓信表現出足夠的信任,方得以開創本朝四百年基業,孤若是親往,於否兒恐頗多擎肘,怕是反而壞事。”


    說袁紹天真也好,說他大度也罷,袁紹還真的有委任袁否為主將,率領河北大軍征討公孫瓚的念頭,當然了,袁紹敢這麽做,自然也有他的底氣在,漢代以孝治天下,袁紹自信隻要他還活著,袁否就絕不會萌生異心。


    至於他死之後的事情,那還早呢。


    袁紹現在才五十出頭,往少了說,也至少還有十年光陰。


    有十年歲月未雨綢繆,足夠袁紹安排好一切身後之事了。


    所以袁紹絕不介意將大軍交給袁否,因為他有足夠自信,今天他能把兵權給袁否,明天他也能夠把兵權從容收回。


    但袁紹才剛剛說出口,便遭到了審配的激烈反對。


    眼看連田豐也不足以讓袁紹改變主意,眼看由袁否領軍出征的局麵就要成為定局,審配頓時急了,連連給逢紀使眼色。


    逢紀會意,趕緊起身說道:“主公,在下倒是有一主意。”


    袁紹說道:“哦,元圖有什麽好主意?快說來與大夥聽聽。”


    逢紀說道:“主公,閻柔不是剛剛譴使來鄴城,意圖與我聯兵討伐公孫瓚麽?主公何不以公子否為將,領一路偏師從上穀、代郡出塞,協同各路胡騎從遼西夾擊公孫瓚?如此公孫瓚腹背受敵,覆滅隻在旦夕之間矣。”


    “胡扯!”郭圖立刻反駁,“閻柔說與我聯兵,隻是嘴上說說,他的真正意圖,元圖你難道還不知道?這分明是塞北的烏桓、鮮卑各部窮困潦倒,過不了冬了,他分明是向我討要糧草來了,又哪是真心想要什麽聯兵?”


    逢紀說道:“胡人缺糧,給他們便是,隻要他們願意出兵會盟。”


    辛評說道:“既便給糧,胡人也絕不會出兵,以前我們又不是沒吃過這樣的虧。”


    審配說道:“以前我們屢屢吃虧,是因為我們缺一個能夠統合各部胡騎的大將,可是現在有了公子否,又何愁各路胡騎不會聚集在公子否的將旗下?何況公子否終究年輕,主公驟然委任為大將,河北將士難免會不服,但若公子否能夠在塞北成功的統合各路胡騎,他日主公再委為大將,軍中將士誰還敢不服?”


    這下子輪到郭圖、辛評啞口無言了。


    還能夠說什麽呢?審配、逢紀已占據了道義的製高點了!


    袁紹也覺得審配有道理,問田豐說:“元皓,你的意思呢?”


    田豐拱手作揖說:“主公,在下以為正南兄所言在理,可以一試。”


    袁紹又把目光投向坐在左側最上首的中年文士,問道:“子遠,你說呢?”


    這個身材瘦小的中年文士卻是袁紹麾下首席智囊許攸,許攸摸了摸頷下的柳須,沉吟著說道:“主公,在下也以為公子否初來乍到,驟然登高位恐非好事,先令公子否率偏師從旁征伐,慢慢積累軍功,這才是正途。”


    “善,那就這麽定了。”袁紹一拍大腿,又說,“現在再來議議,給予否兒的這路偏師以多少兵力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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