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深夜,慈寧宮傳出了太後暴斃的消息,且連夜由龍威率隊將棺槨送出京師,趕赴陽城。


    唐芯趁做宵夜的空檔,偷偷找到修容。


    “你說他到底在玩什麽?把人處死就算了,還大費周章派人送去外地,不嫌浪費人力物力麽?”


    修容略顯意外地盯著她。


    “幹嘛?”摸摸臉,她臉上沒長花吧?


    修容搖頭歎了聲氣:“當初堤壩決堤之所,便是在陽城的鄰鎮。”


    “啊?”唐芯吃驚地叫了一下,隨即秒懂了她的潛台詞,“這主意好!”


    把罪魁禍首葬在士兵遇難的地方,讓她到了地底下也不能安生,簡直是絕了!


    “且主子有意在日後將此事詔告天下,以便撫慰家眷。”修容補充道。


    “嘖嘖,他的心夠黑的啊。”唐芯咧嘴笑道,“不愧是做皇上的。”


    聞言,修容有些不能忍的糾正她:“主子是為百姓著想,乃是仁德。”


    唐芯吐了吐舌頭,她也是在誇那貨好不好?


    “上次拜托你辦的事,如何了?”她忙將話題挑開,拒絕和忠犬深入探討這個問題。


    修容麵上一肅,低聲道:“屬下正要向娘娘稟明此事,屬下日前在宮外尋了批繡娘,連夜趕工,已將皇貴妃之衣物趕製出來。”


    “真的?”唐芯滿臉激動,“趕緊把東西送到宮裏,我一會兒就同他說,有遺物的下落了,他要是曉得了,一定會很高興。”


    修容點了下頭:“屬下這就去辦。”


    轉身朝院子外走去,人還沒出門呢,又一次被唐芯叫住。


    “對了,你千萬記得拜托繡娘們把衣服來回多洗幾遍,這剛做出來的衣服太新了,很難瞞得過他的法眼。”


    修容驚訝地回過頭,神色複雜地望著突然間變得謹慎聰慧起來的女人。


    “我說錯了嗎?”唐芯一臉懵逼,瞪著眼無辜地同她對望。


    或許連娘娘自個兒都沒發現這一點吧。


    是因為太過在乎麽?在乎到連半分紕漏也不願讓其出現。


    暗自感歎一句,她便斂去了眸中的異色,恭敬道:“屬下領命。”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無垠的夜空底下,唐芯奇怪地撓撓頭:“她今兒個是咋了,古古怪怪的。”


    話音剛落,一股糊味湧入鼻息。


    “霧草!我的宵夜!”


    一個時辰後,久等她未歸的天子黑眉微蹙,正欲起身去禦膳房瞧瞧,殿外便已有腳步聲走近。


    一身怨氣的唐芯頂著張生無可戀的臉,將食盒擱到桌上,而後,有氣無力地說道:“菜都做好了,可以開吃了。”


    她又是怎的了?


    沈濯日略感不解,下地走到她身旁,一把抓住她正在擺弄碗筷的手:“闖禍了?”


    “不是,”她是那種時時刻刻都在惹是生非的人嗎?


    “在為太後之事慪氣?”沈濯日複又問道。


    “都不是啦,你的苦心安排我都明白,怎麽可能還為這種事兒生氣?”


    微涼的指尖撫上她難展的秀眉,輕輕摁了一下:“哦?那是為何?”


    不提還好,一提唐芯就想到被自個兒倒掉的那鍋小米粥,小嘴高高撅起,哭喪著臉道:“我犯罪了!我竟然浪費了食物!食物你造嘛!那麽多的糧食就這麽沒了,”光是想想,心就好痛,唐芯眼淚汪汪地捂住心口,“食神大人會拋棄我的!”


    如何也沒想到會是這般滑稽的理由,沈濯日嘴角幾不可查地抽動兩下,抬手在她頭頂上拍了拍。


    “我都這麽傷心了,你還揍我!”唐芯控訴道。


    “……”默然收回手掌,無奈道,“朕是在安慰你。”


    “才怪。”她哼哼兩聲,吸了吸鼻子,將金筷遞到他身前,隨後,便邁著漂浮的步伐朝殿門走去。


    “去哪兒?”帝王哭笑不得地聲音從身後飄來。


    “回去閉門思過。”她要找個地兒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宮中食材無數,何需放在心上?”伸手拉住她,想讓她坐下來一道用膳。


    唐芯哪有興致?掙脫開他的手,垂頭喪氣地道:“你吃吧,不用管我。”


    身為一個有職業道德的廚子,她竟然會犯這麽低等的錯誤,越想,唐芯心裏邊的負罪感越重。


    “我要去好好靜一靜。”


    話落,便一溜煙小跑著奪門而出。


    沈濯日無力撫額,瞧著這滿桌的美食,忽然間沒了食欲,可想到她若得知此事後的反應,緩緩執起筷子慢條斯理享用起來。


    臨近紫夜,修容剛自宮外返回,便接到帝王召見的旨意。


    “主子。”


    坐在外殿高首的天子,微微抬眼,啟唇道:“今夜你同她說了什麽?”


    聽到這話,修容暗自吃驚,卻又拿不準主子知道了多少,短暫的沉默後,拱手道:“娘娘因太後一事心有困惑,屬下隻得為娘娘解惑。”


    果然如此。


    一抹了然滑過眉宇:“怪不得她能這麽快明白朕的用意。”


    當時他便心感奇怪,以那丫頭的才智,若無旁人指點,豈會想到原因。而太後棺槨離京一事,知情者不多,宮中之人皆不敢在她跟前亂嚼舌根,香王又未入後宮,唯一可疑的,隻剩下修容一人。


    “近日朕少見你待在宮中。”沈濯日沉聲道,犀利的眼神隔空刺在修容身上。


    他並未命她辦差,可最近,她的氣息卻鮮少出現在乾清宮附近,著實太過反常。


    修容後背上登時冒出了冷汗,眼神不自然地閃躲著。


    見狀,氣息徒然一沉。


    整個大殿的空氣好似凝固一般,猶是上方那懾人的視線,更是讓修容倍感壓力,膝蓋有些發軟,腦門上冷汗密布。


    “說。”


    “屬下……”修容麵露難色,在說和不說間,做著艱難的掙紮。


    突然,可怕的壓迫感驟然消失。


    “罷了,她既想瞞著朕,朕也無意為難於你。”


    “主子!”修容滿目錯愕地抬起頭,主子怎會猜到是娘娘授意的?


    沈濯日未做解釋,普天之下能差遣動她,且迫使她麵對著自己,仍如此糾結的,隻有一人。


    離開乾清宮時,修容暗暗瞄了眼後院的方向,愁眉不展。


    娘娘在暗中做的這些事兒,真的能瞞得住主子嗎?倘若主子知道了……


    眉頭忽地鬆開:“我這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


    哪怕主子事後得知,斷不會對娘娘怎麽樣的。


    然而,事實證明她這次猜錯了。


    當唐芯樂嗬嗬地把剛到手的一包衣物拿到天子跟前,並邀功似的打開。


    沈濯日的臉色頓時冷如冰封。


    “額……”唐芯眨眨眼睛,手指戳了戳他僵硬得宛如失去水分的饅頭的臂膀,“你不開心嗎?這可是貴妃娘娘的遺物誒,聽修容姐姐說,侍衛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它從冷宮的枯井裏找著。”


    “枯井?”沈濯日麵無表情地斜眼看她。


    “是噠。”唐芯用力點頭,努力裝出誠懇無害的樣子。


    這種時候堅決不能認慫。


    “嗬,”一聲冷笑漫出唇齒,笑得唐芯不自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默默咽了下口水:“你笑啥呢?”


    沈濯日微微彎下腰,拎起其中一件素色錦裙:“井裏打撈之物,會如此幹淨?”


    “原來你是說這個,”唐芯猛地鬆了口氣,媽蛋!嚇死寶寶了,緩和一下受驚過度的小心髒,衝他飛去兩顆衛生球,道,“拜托,井裏那麽髒,東西掉進去會染上味道,這是貴妃娘娘的遺物,負責打撈的侍衛怎麽可能不在呈交前,把它打理幹淨?難道你沒發現,這衣物上一點褶皺都沒有嗎?分明是精心護理過的。”


    一邊說,餘光一邊在他臉上打轉。


    話說,她都解釋得這麽靠譜,這人的臉色咋不見好轉呀?


    將整套說詞從頭到尾又想了一遍,確定及肯定沒有任何差錯後,底氣不由得足了起來。


    沈濯日涼涼睨著她,眼神倏地變得鋒利:“四件衣物,確是母妃生前所有。”


    “嗯嗯。”唐芯笑吟吟點頭,“這說明侍衛們沒有找錯。”


    “隻不過……”話鋒一轉,唐芯臉上的笑立馬就僵硬了。


    弱弱地問:“不過什麽?”


    喂!她可是委托修容姐姐查過了內務院的備份記錄,特地照著圖紙照做的好麽!求別嚇她。


    “不過,這件如意月裙,”骨節分明的手指點了點其中一件款式華麗的衣裙,冷冷道,“當初卻是因朕一時不小心,將藥灑了上去。”


    臥槽!還有這種事的?


    唐芯豁然變臉。


    “也許是侍衛清洗得太過仔細,連汙垢也一起洗沒了。”她急忙解釋道,但在迎上他分外銳利的眼眸後,心開始不安的猛跳。


    “直到此時,還在撒謊?”沈濯日冷笑一聲,“痕跡可以洗去,但被瓷片劃破的裂痕,又該如何解釋?”


    步伐往前一跨,一股危險的氣息直衝唐芯而來。


    深深看著她,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表情變化,一字一字地道:“你要告訴朕,又是侍衛做的好事?不僅將其洗得幹淨如新,連裂口也補上了?嗯?”


    “我……”唐芯慌得有些六神無主,急忙在腦海中尋找辦法。


    可惜,沈濯日壓根不給她補救的機會:“一件有異也就罷了,這件冬衣,當年因父皇嫌色澤太素,寓意不詳,母妃便在私下將之扔去,怎麽,時隔這麽多年,它竟會突然出現在冷宮的枯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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