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這人縱使再冷漠,心裏總歸有一處是熱的。


    眼淚宛如泄洪無聲滑下麵龐。


    是啊,熱的,隻是那份溫柔永遠永遠不會屬於她,不論她做了多少,不論她怎樣卑微,在他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可悲的代替品。


    周遭的空氣仿佛被抽空,難以言狀的窒息感襲上心口。


    “死了!”一聲激動而癲狂的喃喃在這個滿是血腥味道的房間裏響起,那些手染鮮血一身狼藉的男子猙獰著麵龐,狂喜地抬起頭來,“他……他們都死了!”


    聞言,清華微微側目,在看見被壓在最底部幾乎不成人形的兩具屍骸時,緩緩笑了,但那笑容太冷,硬生生叫諸人打了個寒顫。


    “你要我們做的,我們已經做完了,”最先開口的男子顫巍巍開口,咽著口水道,“你是不是能放我走了?”


    “嗯,”清華漠然應答一聲,晦暗的目光從屍體上移動到眾人身上。


    聽到這一個字,這幫人如蒙大赦,爭前恐後地爬起來,想要出門,這個鬼地方他們一刻也不想多呆。


    然而,人還未走到門前,眼前驀地掠過一道黑影。


    “你……你們?”幾人齊齊一愣,時而看看擋道的周恒,時而回頭看看神色不明的清華,強扯出一抹笑,說,“大人,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正康元年七月十八。”薄唇中冷不防吐出一句話來。


    “什麽?”被他盯著的男人一臉詫異,正康元年?那是多少年前了?這個人突然提起此事,又是為何?


    “因為你,她在回府後抄寫了二十遍書經。”清華平靜地陳述道,可隱藏在這平靜表象下的,卻是無盡危險。


    “她?”男人麵上有短暫的愣怔,許久後終於從幼年的記憶裏尋找到蛛絲馬跡,正康元年,他年少輕狂,自持是齊家公子在京中作威作福,不知怎的,竟得罪了唐家二小姐,被她上門尋仇,且當時她還在齊家大鬧了一番,甚至驚動了家中長輩,因為這事兒,唐堯親自登門致歉,且事後據說的確罰了那女人一通。


    男人堪堪憶起此事,還未來得及回神,忽地眼前閃過一道刺目的白芒,緊接著鑽心的痛從手腕傳來:“啊!”


    鮮血沿著劍尖濺落在地上,飆射而出的血跡在白色大氅上印下朵朵紅梅。


    周恒看了眼腰間空無一物的刀鞘,一字眉輕皺起來,想要上前。


    “主子要親自動手,你且在旁邊看著。”黎叔拉了他一下,不讚同地搖搖頭,在他眼裏,這些人通通該死,隻是……


    視線悄然轉向滿身肅殺的男人,眼底漸漸泛起幾分隱憂。


    “你,”黑眸輕轉,望向早已被這場變故驚呆的第二人,“七月二十,被她在賭場尋到,你比她年長,卻惱恨她在人前害你丟了顏麵,集結家仆同她動手。”


    “而你,當時亦在場,是你尋來唐堯,將她帶走。”


    “至於你,因不滿險些被她暗算,聯合各家族聯手向唐家施壓,害她在唐家跪了整整一宿,雙膝充血,無力行走。”


    ……


    多年前的舊事被一一指出,如數家珍,而每一個被點到的男人,下一秒皆慘遭毒手,濃鬱的腥味在空氣裏彌漫開來,整個房間宛若一個可怕的屠宰場。


    他是手握尖刀的屠夫,而他們則是任由宰割的羔羊。


    “不要殺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錯了,我不該……”最後一個幸存者癱軟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著,雙腿不停打顫,已是嚇得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了。


    “咻”,長劍瞬間脫手,餘下的求饒聲通通淹沒在了被劍身貫穿的喉嚨裏。


    清華看也沒看逐漸失去生息的男人,緩緩偏過頭,染著斑斑血跡的側臉筆直刺入唐芙麻木到刻滿絕望的眼眸深處。


    唇角輕輕一揚,竟是笑了,笑得那般純真無邪:“芯兒。”


    仿若惡魔呼喚般的兩個字,闖進耳膜。


    不要說!她不要聽!


    唐芙瘋了一般在心裏懇求,可那些話卻不受她控製的,一字一字響徹耳畔。


    “當年害得你傷心痛苦,受盡委屈的人,都在這兒了,一個也沒落下,他們以前如何害你,今日我便如你所說,百倍千倍還了回去,”他一邊說,一邊緩步走近,混雜了血腥的冷氣如淩厲的刀鋒,淩遲著唐芙的心,“你無需再未當年的無力難過。”


    他的神色甚是恍惚,似是透過眼前這張布滿淚痕的麵龐瞧見了當初,在破廟裏抱著他失聲痛哭的小女孩。


    指尖猛烈顫抖著,慢慢抬起,受到蠱惑一樣想替她抹去淚花,卻在即將觸碰到時,驀地收了回來,眼中的迷離盡數散去,隻餘下兩團濃墨般的黑。


    不是她……


    即使再像,她也不是那個一直在等待他成為人上人,回來接她的女孩。


    巨大的悲涼席卷全身,他單薄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仿似失去了所有的支撐,搖搖欲墜。


    “主子!”黎叔箭步上前,而周恒先他一步來到清華身邊。


    他偏過身躲開了周恒的觸碰:“處理幹淨。”


    說罷,轉身向房門行去。


    “主子,先把藥服下吧。”黎叔慌慌張張將懷裏的藥瓶取出來。


    “不必了,”清華幽幽啟唇,精致的麵龐蒼白得幾乎找不到一丁點血色。


    黎叔急紅了眼:“可是您的身子……”


    餘下的勸說,在他毫無溫度的目光下,消失在了唇齒間,怔怔看著自家主子的身影行下木梯,隻覺得心裏那股不安更重了。


    主子今夜近乎瘋魔的樣子,與尋常判若兩人。


    視線落在藥瓶上,眸中凝聚的擔憂滿得快要溢出來。


    冥月樓外夜風陣陣,清華的身影剛一出來,暗處便有一股微弱的氣息波動。


    “告訴沈濯香,餘孽已死,世上再無榮家,本王天一亮,便會如約啟程回國。”


    話音剛落,一抹黑色的身影自角落躍起,極快消失在了冷清的長街盡頭。


    “咳咳!”撕心裂肺的重咳漫出唇齒,清華迅速抬手,好不容易止住喉嚨的灼痛,手掌一攤開,一塊顯目的紅赫然出現在掌心,瞳孔縮動一下,五指緩緩收緊,“快了……”


    一切就快結束了。


    乾清宮主殿,修容飛身躍入殿中,搖曳的宮燈下,隱約可見龍塌旁端坐著一個人影。


    “他那方情況如何?”沈濯香妖孽的麵龐隱匿在昏暗的光暈裏,開口詢問道。


    修容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天子,恭敬稟報:“擎王、榮華及天牢中被帶走的犯人,皆已慘死,楚廉聲稱天亮便會離開京城,”說著,她又問道,“王爺,您當真相信他所說的話?”


    “就算他想毀約,本王手中握有楚國詔書,又何需懼他?”沈濯香挑眉反問道。


    就在白日楚廉突然邀他一見,主動投誠,且交出投誠詔書,以楚國三座邊城換取擎王一幹人等的性命,詔書乃是他親手寫下,筆跡尚可作偽,但上邊落下的楚國玉璽印記,卻是貨真價實的,而且,這沈濯擎怎麽說也是皇室中人,皇兄的手足至親,榮家祖上更是戰功累累,雖然他們二人犯下重罪,可若留著等皇兄處置,難保後人不會對此心生微詞。


    “能在死之前,為永騰效最後一分力,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沈濯香涼涼勾唇冷笑一聲。


    “可他為何要這麽做?”修容略感不解,她白天便得知了此事,且被王爺委以監視楚廉一行的重任,包括娘娘深夜造訪行宮,她也看在眼裏,但她不懂,究竟是何原因能讓楚廉做出這樣的決定。


    沈濯香眸光閃了閃,似笑非笑道:“想必是擔心皇兄醒來,會對刺殺一事追究到底,故而早做準備吧,此事你莫要外傳,日後皇兄若是醒了,何時說,怎麽說,本王自有打算。”


    要是叫皇兄知道詔書上的附加條款,他可不敢猜想皇兄會有何反應。


    心思百轉千回,但他麵上卻不露分毫:“鄭曦之和賢妃那邊……”


    “要同朕說什麽事。”一道虛弱的聲音打斷了沈濯香的話。


    兩人登時一驚,不約而同地扭頭望向龍塌,垂落的帳幔裏一隻臂膀緩慢抬高,似是想要挑帳。


    “皇兄,”沈濯香滿目驚喜,忙不迭撩了簾子。


    沉睡多時的帝王麵上依舊殘留著幾分慘白之色,氣息微弱,但那雙寒譚般幽冷的眼眸卻已然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屬下這就去傳太醫。”狂喜後,修容扭頭衝出殿門,連宮人和士兵都忘了傳喚,親自趕赴太醫院將睡下不久的老太醫強行拽起來,一路飛奔回到殿中。


    乾清宮內霎時間變得燈火通明,睡在後院的唐芯聽到外邊若隱若現的腳步聲,當即從淺眠中蘇醒。


    出事了!


    瞌睡蟲一掃而空,手忙腳亂地套上外衫,連鞋子都沒穿好急吼吼衝了出去,連滾帶爬跑到殿門口,隻見兩名太醫拎著藥箱子,衣冠不整地往裏走。


    他們怎麽會在這種時候過來?不會是冷麵神他……


    唐芯呼吸一滯,身體好像墜進了冰湖,手腳發冷,連氣也喘不上來。


    “娘娘?娘娘?”一名眼尖的藥童瞥見呆愣在不遠處的女人,出聲喚道,可他還沒走上前報喜,唐芯猶若一頭失控的馬,紅著雙眼,飛奔進殿中,口中悲鳴道:“冷麵神——”


    內殿裏擠滿了人,她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奮力從人群中扒拉出一條通道,剛來到龍塌旁,就見老太醫拎著被褥往冷麵神頭上蓋。


    心登時痛如萬劍齊穿,不!不可能!


    她大叫一聲,如猛虎出籠,整個人猛撲到龍塌之上,半個身子壓在天子的胸口,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身軀,神色幾近瘋狂:“滾開!都給我滾開!誰都不許碰他!他沒死!他怎麽可能死!明明晚上他還好好的!”


    “……”殿中一室死寂,眾人傻眼似的看著哭成了淚人的女人。


    沈濯香無力撫額,頂著滿腦門的黑線說:“皇嫂,皇兄他被你給壓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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