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宮中禁軍皆換成了龍威麾下的將士,連城中,也有兵馬來回巡視,一日激戰,邊疆將士死傷過半,幸存下來的兵馬除守城之人,其餘人在天黑前集結完畢,趕赴涼山剿滅駐紮在那兒的叛軍主力。


    乾清宮內燈火通明,氣氛壓抑得叫人連喘息都不敢。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唐芯後背一僵,迅速扭頭:“找到了嗎?”


    龍威麵露愧色:“末將已將太醫院裏裏外外搜了個遍,連毒藥的殘渣也沒找著,定是那該死的奸人早早就收拾幹淨了。”


    “是嗎?”眼裏燃起的光亮再度變得黯淡,就算猜到了這個結果,可唐芯依舊難掩失望,“香王那邊……”


    她澀澀開口,喉嚨堵得厲害。


    “末將來前曾去過那方,暫時沒有進展。”說著,見她難過得幾乎快要哭出來,龍威連忙安慰道,“香王親自行刑,想必鄭曦之抗不了多久,請娘娘耐心等等,也許一會兒就會有好消息傳來了。”


    這話說得龍威自個兒也不信,能用的刑具幾乎都用上了,甚至將他的親生骨肉以及賢妃作為人質,也未能撬開鄭曦之的嘴,即便再施刑,恐怕也難叫他開口。


    唐芯身體一晃,燭光下,灰撲撲的小臉幾近慘白。


    太醫束手無策,鄭曦之又不肯交出解藥,怎麽辦,她現在該怎麽辦?


    腦子裏亂糟糟的,恐慌猶如潮水將她整個人淹沒其中。


    就在這時,龍塌上突然傳來一聲異樣的碎響。


    唐芯猝不及防轉頭,便看見沈濯日渾身痙攣般抽動數下。


    “冷麵神!”她慘叫道,箭步飛撲過去。


    “噗……”


    溫熱的液體濺灑在臉上,視野一片血紅。


    “娘娘請挪步。”


    “快按住皇上的手腳。”


    “我來施針。”


    “參片呢?先護住聖上的心脈。”


    ……


    眼前人影竄動,他們的嘴一張一合著,可說出的話卻像是從遙遠的天際飄來一般,模糊不清。


    “擦擦臉吧。”夏允兒從殿外疾步走進來,見她如一根木頭杵在床尾,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娟帕遞去,唐芯機械地眨了眨眼睛,眼神空洞無物。


    見此,夏允兒眼眶一紅,輕手替她拂去臉上的血漬,這個舉動就像是招魂幡,瞬間喚醒了唐芯的意識,身體狠狠一抖,目光怔怔落在那猩紅的娟帕上,斑斑血跡紅得刺目,心像是生生撕裂開來,痛得唐芯一張臉擰成一團。


    “去旁邊歇會兒吧,這裏有太醫在,不會有事的。”夏允兒語帶哽咽地說道,手剛伸出,卻被她躲開了。


    “我不走,”她倔強地說道,牙齒死咬住下唇,連咬出了血也不自知,“我要在這裏守著他。”


    聞言,夏允兒無力地收回手臂,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安靜的陪在唐芯身邊。


    兩名太醫奮力摁住沈濯日的身子,外衫敞露,健碩的胸膛曝露在外,幾層厚厚的紗帶纏過腰腹,白紗已然被鮮血侵紅,銀針刺入經脈裏,每下一針,唐芯的心就會跟著揪痛一下。


    她死死瞪著雙眼,哪怕痛到快要窒息,也不肯挪開一次。


    一炷香後,沈濯日的情況漸漸平靜下來,但嘴唇的烏青卻比下午更濃。


    施針的太醫擦了擦臉上的薄汗,稟報道:“暫時無事了,但拿到解藥或是配方才是當務之急,以皇上眼下的情形,若天亮時仍無藥可解,隻怕……”


    “隻怕什麽?”唐芯心口巨震,爬滿血絲的眼睛登時朝他瞪去。


    五名太醫齊刷刷跪在地上:“娘娘息怒。”


    “你現在就是再氣,能頂什麽用?”夏允兒插話道,“冷靜一點,把人嚇破了膽,誰來為永騰帝下針續命?”


    “……”這位到底是在勸人,還是在火上澆油?太醫們暗暗想道,卻沒膽子說出口。


    唐芯緊緊攥拳,深吸口氣,咬牙說:“照顧好他。”


    說罷,調頭就走。


    夏允兒不放心的跟了出去,離開時,叮囑龍威在此盯梢,以防有變故發生。


    唐芯走得很快,冷冷的晚風刮在臉上跟刀子割肉似的,帶著刺骨的涼意,可這點疼,與她心中的痛苦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你要去哪兒?”夏允兒疾步追上,話剛出口,就被她那張染滿水漬的臉驚了一下。


    “去要解藥!”唐芯咬牙切齒道。


    夏允兒怔了怔,下意識想阻止,畢竟,連沈濯香都未能成功的事,她去了,真的會順利嗎?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撚起衣袖迅速抹了抹唐芯的臉,沒好氣的說:“你都不問人被關在哪兒,就冒冒失失的過去,腦子呢?行了,”她抽回袖子,“跟著本公主,本公主知道地方。”


    兩人快步穿過長廊,來到乾清宮不遠處的殿宇,院外有好些士兵把守,還未進去,一道淒厲的哀嚎便從緊閉的殿門內劃出。


    “你當真要去?”夏允兒不確定地問道,眉眼間顯露出幾分擔憂,不是她小看這人,隻是以她的了解,這人的心性素來單純,行刑這檔子凶殘的事兒,不定能不能承受呢。


    回答她的是唐芯毫不遲疑邁進院子的身影。


    兩人剛走上台階,屋內的沈濯香就察覺到了,推門出來,迎麵便是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可是皇兄那兒有何不妥?”他容色微變,緊張地問道。


    唐芯搖搖頭,繞過他走到屋中。


    明亮如晝的大殿裏,放滿了從刑部尋來的各種刑具,鄭曦之衣衫襤褸被一條繩索掛在半空,雙腿離地,鮮血沿著他的衣擺在地上濺出一朵朵血花,而在不遠處,賢妃癱靠在木椅上,同樣被五花大綁著。


    記憶裏溫柔優雅的女人,此刻哭得好不狼狽。


    “夫人,您……到底還是來了。”鄭曦之虛弱地眯著眼睛開口,麵部全非,仿若一個血人,但他的眼眸卻亮得詭異,“沈濯日就快死了吧?”


    “要怎麽樣你才肯交出解藥?”唐芯麵無表情地站在他兩步開外的地方,昂首問道,神色很是平靜,但藏在袖中的雙手已然握緊了。


    賢妃的哭聲戛然一止,瞪著一雙秋眸,不明所以地看著兩人。


    他們在說什麽?夫人?他怎會這般稱呼唐芙?


    鄭曦之接連咳嗽了許久,騰空的身體抽搐數下,待到緩過氣,他吃力地垂下頭,幽幽道:“夫人待他,果真是情深意重。”


    “你少特麽和我廢話。”唐芯忍無可忍地怒斥道,“我和他的事,不需要你這家夥評價!說出你的條件!”


    “條件?”鄭曦之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忍不住彎起了嘴角,一串血水順著唇邊滴落到衣衫上,“屬下沒有什麽好求的。”


    “我信你的鬼話才怪!”唐芯冷笑一聲,“沒有所求,你會留著一口氣?”


    明知落到他們手裏,會受盡折磨,卻沒有尋死,他必定是想活的!


    “隻要你交出解藥,我保證,讓你平平安安離開京城,甚至,如果你想回楚國,我也可以拜托人護送你,不僅是你,”說著,她頓了一下,掃過眼露希望的賢妃及她手邊,放在桌上不聲不吭的寶兒,決然道,“他們也能隨你同行。”


    隻要她的冷麵神好好的,別的她通通不在乎!


    這話一出,賢妃難掩激動地開口:“答應她……羲之,答應她!我們出宮去,此生不再踏足京城一步。”


    “你也聽見了。”唐芯仿佛看到了希望,定定神,說,“這是她的心願,你放心,我和你不同,做不來出爾反爾的事,一旦皇上度過危險,性命無憂,我馬上就……”


    “叫夫人失望了,”鄭曦之笑著打斷她。


    指甲深深刺入手掌心:“你什麽意思?”


    不止是唐芯愣了,連身後的沈濯香二人亦不約而同皺起了眉毛。


    “謀害天子是要誅九族的大罪,”夏允兒開口道,“蓉妃網開一麵,你還不領情?當真以為天底下無人能解你的毒嗎?”


    鄭曦之仿若未聞,連一個眼神也沒往夏允兒那邊投,赤裸裸無視了她的存在。


    “夫人眼下,心痛嗎?”雙目緊盯著唐芯,一字一字輕聲問道。


    唐芯驀地變了臉,她痛,怎麽可能不痛!


    “夫人既不願與主子相守白頭,也該陪著主子同苦才是,如此,倒也不枉主子愛了夫人半生。”鄭曦之柔聲說道。


    可這話卻如一記驚雷,轟炸在沈濯香和夏允兒耳邊。


    “你對他下毒,就是為了報複我?”唐芯腳下一個踉蹌,“那你為什麽不衝著我來!傷他的人是我,有什麽手段你大可以用在我身上!我做了,我敢認!憑什麽把他牽扯進來?他有什麽錯?啊?”


    近乎咆哮的嘶吼,在殿中繞梁不絕。


    “主子此生最不願傷的便是夫人了。”鄭曦之笑得愈發肆意,“屬下怎能忤逆主子的命令呢?”


    話落,笑容驀然一收,仿佛淬了毒的目光投落到唐芯身上,“可想到主子獨自承受著一切,夫人卻與沈濯日郎情妾意……咳咳……主子不說不做,屬下卻是看不過去的,主子畢生隻盼著兩件事,屬下無論如何,也要讓主子如願,隻可惜,主子福薄,”他的嗓音低沉下去,帶著絲絲沙啞、苦澀,“此生無法再與夫人攜手到老,可主子不在了,夫人又怎能另嫁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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