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日犀利的點評令太後有些下不來台,崩塌的笑臉抽搐數下,捏著金筷的指骨因用力過猛呈現出青白色:“來人!張禦廚手藝粗糙,難登大雅之堂,從今往後,不得……”


    “太後,”涼薄的聲線打斷了太後的命令,寒眸微側,眼神裏似溢滿了嘲弄,“莫要因朕一人,壞了大家的興致,朕雖不喜,隻要太後鍾意便可。”


    真的是因為太後麽?


    眾人表示不信,別以為他們是瞎子,這滿桌子人能吃得津津有味的,也就唐芙一個,以皇上素來強硬霸道的行事作風,不喜之物定是要撤走的,誰的麵子都不肯給,而今天,卻獨獨破例了,其中是何緣故,用腳丫子想也知道。


    一臉愣怔的唐芯莫名其妙接收到了來自一幹女人的眼刀,脖子有點涼颼颼的,下意識縮動幾下:“你們不吃了嗎?”


    喂!有美食在前,盯著她幹嘛?


    “咳,吃飯吃飯,”沈濯香憋笑憋得雙頰發紅,忙出聲大遠處,“公主,你嚐嚐此菜,這道水煮魚乃是京城鼎鼎有名的菜式,你來自景國對水產定是極其了解,不如指點一二?”


    沾著辣椒末,粉中透紅的魚肉輕輕放入夏允兒的碗裏,略一側目,便能見到他一派風流優雅的笑臉,夏允兒心潮微動,臉上竄起一股熱氣,點點頭,一口將魚肉吃進嘴中。


    “好吃!比本公主在宮裏吃的美味多了。”


    唐芯嘴角一抖,說好的矜持呢?說好的挑剔呢?前段日子,是哪個混蛋雞蛋裏挑骨頭,硬是瞧不上永騰國的美食?


    無語地搖搖腦袋:“愛情啊,果真能讓聰明人變成傻子。”


    “……”沈濯日敏銳聽到她低不可聞的呢喃,黑眸裏似有朵朵嬌花盛放,可餘光往左側瞥去,就見到沈濯香與夏允兒那派你儂我儂,一個投喂,一個欣然享受的甜蜜畫麵,緩和的臉色霎時冰封:“蓉妃。”


    “啊?”唐芯傻愣愣抬頭,滿臉莫名。


    雕刻般精致的下顎往上一抬,眼神掃過她跟前的擠蛋疼,與其等她開竅,不如他主動提醒。


    “你要這個?”不是很討厭嘛?唐芯臉上掛著大寫的不懂,卻還是慢吞吞遠離椅子,準備替他備菜。


    誰料,手指剛碰到銀勺,右側就有涼風逼近。


    危險!


    唐芯本能的側身一躲,而正想借勢撞她的齊妃自然而然撲了個空,好在她過來的速度不算太快,沒有發生刹車不及而撞上餐桌的慘劇。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通通集中在了齊妃身上,沈濯擎嫌惡的皺眉,這個齊妃還是如此魯莽!


    “陌兒,你在做什麽?”太後有些繃不住,少見的流露出責備之態。


    “是啊,要不是本宮躲得夠快,這會兒,也許就要出洋相了呢。”她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呢?唐芯不屑的哼哼道。


    齊妃怨憤地刮了她一眼,而後,嬌聲道:“本宮先前做了許多錯事,惹皇上不快,本宮想借此機會向皇上賠罪。”


    說完,她沒理會唐芯自顧自接過宮人遞來的空碗,將沈濯日所要的菜肴備好,端著嫵媚動人的笑,盈盈走向他。


    然而,步伐並未走近,就被一個礙眼的家夥給擋住去路。


    齊妃磨著牙神情凶惡,怒視唐芯:“蓉妃,你!”


    “本宮剛才好像聽到齊妃說,要向皇上賠罪?是不是這樣啊?”唐芯笑得雙眼眯成了一條縫,貌似單純的問道。


    沈濯日默默咽下了欲嗬斥齊妃的言語,如鬆的身軀靠在椅背上,寵溺地看著擋在他身前的倩影。


    “你是耳聾了嗎?”齊妃被她笑得心裏不安,不由尖聲反問。


    太後頓時麵色一沉,以往總覺得陌兒僅是任性了些,不想,竟是會這般沒腦子!明知皇帝寵愛唐芙,還與她正麵交鋒,真真是不知死活!


    她有心想要開口勸阻,省得齊妃繼續丟人,可沈濯擎卻不著痕跡的朝她搖頭。


    母子二人飛快對視一眼,相繼沉默,這分明是要拿齊妃當棄子的態度。


    唐芯可沒瞧見這些,笑吟吟看著齊妃,說:“所以你是承認有說過這話咯?可是很奇怪啊,前幾日太後明明說,今晚的家宴是專程為本宮所設,齊妃姐姐口口聲聲說要賠罪,難道不是該向本宮這個當事人嗎?”


    她無辜的眨巴著眼睛,仿佛一個懵懵懂懂的孩童,卻叫齊妃氣得險些岔氣。


    “你也配!”


    “呀,”唐芯好似受到了驚嚇,慌忙躲到沈濯日身後,惶恐不安的望著齊妃,嘴裏還嘀咕著:“可太後真的是這樣說的啊。”


    啊呸,當著她的麵親近冷麵神,真拿她當死人啊?


    幾個品級低微的後妃紛紛垂目,連呼吸也放輕了許多,深怕會攪合進這灘渾水裏。


    “太後,您說對吧?”唐芯像是在著急尋求認同一般,點名道姓找上太後。


    這下子,她再想裝啞巴也是不行了,氣息有一瞬的沉重,就在唐芯感到背脊發寒時,她忽地啟口:“哀家確有說過這話。”


    “嘶”,抽氣聲不知是哪個後妃發出的,在這靜謐而又凝重的大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姑母!”齊妃不可置信的喚道。


    而唐芯亦覺錯愕,目光在兩人間來回轉了轉,果斷沒看明白,她們唱的是哪一出。


    “陌兒,你在府中被嬌養慣了,以往哀家念你年紀小,偶有些出格的舉動,也是難免,便縱著你,寵著你,但哀家竟是錯了,”太後深深歎了口氣,語氣裏透著幾分悔悟,“你幾次與蓉妃較勁,已讓宮裏上上下下看足了笑話,今日皇上和蓉妃皆在此地,你當向她賠個不是,往後洗心革麵,改去惡習,收斂心性,如此,方能不再犯下大錯。”


    話不重,可落在齊妃耳中,卻像是一記悶拳,打得她五髒六腑生疼。


    身體搖搖欲墜,美麗的妝容難掩她極快褪去的血色。


    唐芯不解的蹙起眉心,在暗地裏向沈濯日投去求解釋的眼神。


    後者輕輕搖頭,她也沒再多問,而是屏息凝神站在一旁當看客。


    齊妃能感受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們在等著她低頭!等著看她笑話!


    巨大的不甘宛如一隻猛獸,啃噬著她的心髒。


    拳頭霎時捏緊,脖子緩慢的轉動著,望向那最後一個能將她從這地獄中解救出來的人。


    沈濯日漠然垂下眼瞼,對她的求助置之不理。


    最後一絲光芒消失在她顫動的眼眸裏,齊妃已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彎下腰身,如何對著她恨不能親手撕碎的仇人,說出:“臣妾知錯,求姐姐恕罪。”這句話的。


    “算啦,”唐芯不想再和她計較,說實話,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真讓她沒法子狠心,“以後見到本宮你繞道走就好,本宮不喜歡惹是生非,可也不是被人欺負到頭頂上,還慫著不肯還手的。”


    不惹是生非?


    幾個曾在唐芙手裏吃過虧,被她教訓過的後妃頓時囧了。


    這女人,怎麽敢睜著眼睛說瞎話?


    “是。”齊妃麻木的吐出一個字,眼神空洞,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好了,既然是些小打小鬧,說開了就行了,”太後慈愛的笑道,努力緩和氛圍。


    中斷的晚宴再度開始,但不少人卻猶如嚼蠟,心思各異。


    用過膳,太後本想打探一下沈濯香和夏允兒之間的那些事,但沈濯日卻搶先一步開口:“朕尚有公務處理,就此拜別太後,望太後早些安寢。”


    “臣妾也告退了。”唐芯抓了把矮幾上的水果,風一般追了出去。


    沈濯香滿頭黑線,見太後麵色僵硬,忍著笑起身:“天色不早,本王還得趕在宮禁前回府,便不在這兒叨擾太後了。”


    “本公主要回行宮,告辭。”


    四人前腳跟後腳,消失在慈寧宮外的夜幕裏,而一眾嬪妃在見到太後難看至極的臉色後,哪還敢多做停留?腳底抹油般飛快告辭。


    “哐當”


    羅漢床中央的矮幾被太後一把拂到地上,點心、茶水、瓜果散落一地。


    “他們有把哀家放在眼裏嗎?簡直是混賬!”


    “母後,”沈濯擎亦是心存不滿,但他卻強忍著,忙不迭上前安撫,“您何必同一幫毫無教養,不分輩分之人置氣?氣壞了您的身體,可不值得。”


    發泄後,太後不由有些頭暈,靠在軟墊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陌兒,你過來。”略微平複一點,她便朝著呆呆站在牆角,神色木然的齊妃招手。


    到底是疼愛的小輩,又是一族的族親,太後豈會不心疼?


    “今日委屈你了,姑母也是迫不得已,皇帝他已被唐芙迷得鬼迷心竅,不這樣做,皇帝他又怎會原諒你?”待齊妃走近些,太後牽起她的小手,苦口婆心的解釋道,“姑母的苦心,你懂嗎?”


    齊妃死寂的心裏火種竄燃,紅著眼框說:“陌兒就知道姑母不會舍得怪罪陌兒!”


    “你能明白就好。”太後輕輕把她擁進懷裏,柔聲道,“不過你得記住,接下來這段日子,決不可再與唐芙起衝突,讓她抓住你的辮子,再在皇帝跟前告狀,給你上眼藥。”


    “嗯。”齊妃用力點頭,“陌兒知道了。”


    有姑母在,有榮家在,她什麽也不怕!


    不就是忍一時之氣嗎?等到她重新奪回皇上的寵愛,到時候,她定要一百倍,一千倍的討要回來!


    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齊妃,卻是沒有發現,一旁沈濯擎鄙夷而又不屑的神情。


    慈寧宮外,月朗星稀,沈濯香雖是緊隨著沈濯日和唐芯的腳步出來的,但剛出院子,眼前就沒了他們的影蹤。


    “嘖,有了嫂子忘了弟弟啊。”他搖頭晃腦的唏噓道,眼神卻分外柔軟。


    “香王!”夏允兒從後背追上,“你要出宮嗎?本……本公主夜裏睡不著,住不慣行宮,能不能跟著你一起出去?”


    這話一出,沈濯香輕挑的笑臉立即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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