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與太後正在用膳,你們在此靜候片刻,待飯後,自會傳召。”李嬤嬤在前殿止步,低聲吩咐道。


    尼瑪!既然在吃飯,這麽早讓他們來幹嘛?


    唐芯暗暗腹誹,麵上卻不敢流露出絲毫不滿,從善如流地跟著孫禦廚跪在殿中,低頭裝死。


    一道翡翠珠簾後,鋪著明黃桌布的長桌旁,穿著粉色宮裝的宮女成一列靠牆而站,上首,沈濯日一席絳紫蟒袍,三千青絲束於金冠下,優雅地接過侍膳太監遞來的濕帕淨手。


    “傳膳。”


    熟悉的冷冽聲線從簾子後飄出。


    唐芯立馬縮了縮頭,往孫禦廚身後默默挪動,唯恐被裏邊的人發現。


    “別怕,你治好太後有功,皇上會嘉獎你的。”孫禦廚壓低聲音安慰道,以為她初次見駕心中惶恐。


    才怪!要是被皇帝發現她偽裝身份到禦膳房當差,再大的功勞,也抵消不了好麽?


    摸摸脖子,總覺得腦袋隨時有掉下來的風險。


    不行,她得想個辦法盡快脫身。


    唐芯忽地靈光一閃:“師傅,我尿急!”


    孫禦廚蹙了下眉,迅速抬頭朝珠簾內張望一眼,而後急聲說:“你再忍忍。”


    關係到她的小命能忍嗎?


    唐芯張口欲言,李嬤嬤瞥見兩人說悄悄話的動作,刷地投來一抹眼刀,成功讓唐芯心裏的小算盤化作泡影,一臉哀怨的繼續裝死。


    上回沒能被認出來,這回說不定也是一樣的。


    唐芯閉著眼睛,一遍遍做著自我催眠。


    侍膳太監大手一揮,宮女齊齊掀開銀蓋,恭敬地將美食送上餐桌。


    “皇上,太後,今兒共八道菜,牛乳蒸羊羔、一品桂花粥、白蘿涼菜、黃米麵茶……”


    “蹭”,頹唐的小臉瞬間抬起,泛著綠光的雙目眼巴巴瞅著那道珠簾,望眼欲穿。


    美食啊!


    飄逸而出的菜香,勾得唐芯肚子裏的饞蟲蠢蠢欲動。


    沈濯日慢條斯理持起金筷,撚著條白蘿卜絲往嘴裏送。


    放開那道菜,讓她來!


    唐芯不安分地動了動身體,恨不得扒開簾子衝進去,響應美食的號召。


    嗚嗚,她也想吃!


    ‘咕咕’肚子應景地叫喚兩聲,像是在發出抗議。


    唐芯的眼跟著筷子來回擺動,唾沫咽了一次又一次。


    等等,他怎麽老是吃那盤涼菜啊?


    唐芯揚長脖子,透過朦朧的珠簾看清了盤子裏涼菜的品種後,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居然是蘿卜拌木耳?這兩種食材怎麽能放在一起吃!


    慈寧宮中一室靜謐,沈濯日手中金筷驀地頓在半空,一雙深不見底的眸直直看向簾子外,突然發聲的小太監。


    完全不知道自己說出心聲的女人,還在回憶著當初一時嘴饞吃了某餐廳的蘿卜木耳湯後,渾身發紅、瘙癢結果在醫院掛了半個月點滴的悲慘經曆。


    “啪”,筷子擱在桌上。


    清脆的聲響如驚雷,成功喚回了唐芯的神誌。


    臥槽,都盯著她幹嘛?


    唐芯嚇得小臉微白,偽裝曝光了?


    “你何出此言?”沈濯日漠然問道,語氣雖平淡,卻帶著久居上位的強勢。


    “啊?”她說啥了?


    “小唐,你啊什麽啊,快回話啊,”孫禦廚急紅了眼,“為何你要說蘿卜與木耳不能同時食用?”


    她說出來了?


    唐芯懊惱得想去撞牆,偏偏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回答,定了定神,她低頭掩住容顏,隻露出個圓潤的小下巴,掐著聲音回稟:“回皇上,蘿卜屬寒食,與木耳一起食用,會有皮炎的症狀出現,尤其是對體質過敏的人,更容易患病,所以,奴才在不經意看見桌上有這道菜後,才會有此一說。”


    她特地咬重了不經意三個字,表示她忽然說話是有原因的。


    沈濯日眸中掠過一縷暗芒,不錯,他近日確是龍體抱恙,太醫開藥後,也不曾見效,不過,這個小太監是在宮中打聽到後,在此借題發揮,還是真有能耐?


    審視的目光落在唐芯身上,像是要將人看穿。


    “皇上!”唐芯的分貝立時提高,現在不求饒,更待何時?“奴才禦前大小聲,實乃大不敬,但也是出於一片忠誠之心,求皇上饒恕奴才這一回!”


    “你既知道此物相克,定該知曉調養之法。”沈濯日沒說罰,也沒說不罰,臉廓冷峭,著實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唐芯在強權下,艱難點頭承認了。


    “很好,你若能讓朕的病疾減緩,朕就網開一麵,放過你,”說著,話頓了頓,寡情的唇線緩緩上揚,弧線透著一股冷意,“若做不到……”


    “奴才可以!”不行也必須行,“隻是,奴才需要一些食材。”


    “準。”


    得令後,唐芯急匆匆將藥膳的製作工序及所需材料一五一十告知李嬤嬤。


    由李嬤嬤親自到禦膳房監工,半個時辰過了,她便端著那碗以糯米、大米、海帶、紅糖熬成的粥返回慈寧宮,送到帝王跟前。


    侍膳太監用銀針試毒後,才請天子品嚐。


    盛米粥的金勺緩緩送入口中,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渾然天成的貴氣,讓人莫名生出,他吃的不是一碗粥,而是一道山珍海味的錯覺。


    唐芯舔了舔唇瓣,隻能吞口水解饞。


    瓷碗很快見了底,沈濯日接過娟帕不緊不慢擦拭著唇角,神色不動如山,仍是那派威嚴之狀。


    “皇帝,還是請太醫來一趟吧。”太後撥著佛珠套入手腕,“龍體要緊。”


    “不必了,此法甚好,朕連日來的不適,確是有所緩和。”說著,沈濯日麵上冷色減退,流露出些許興味,“沒想到宮中一小太監竟有比太醫更為高明之術。”


    食補藥膳和開方治病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好麽?


    得意的笑容還沒爬上嘴角,一道聲音迎頭落下。


    “起來回話。”


    不是吧?


    冷汗瞬間浸濕背脊,開什麽國際玩笑!現在起來不就要穿幫了嗎?


    唐芯做著垂死掙紮:“奴才身份卑微,不敢直麵聖上,您還是讓奴才跪著吧。”


    劍眉不耐地蹙緊,回暖的麵龐霎時冰封:“你想抗旨?”


    “奴才不敢。”唐芯嚇得打了個哆嗦。


    “還不起來?”語調勃然加重,隱隱透著幾分危險。


    從命或許有一線生機,抗旨就真的沒命了。


    唐芯在想明白後,深吸口氣,如壯士割腕般豁然站了起來,神色英勇,目光決絕,倒把太後逗笑了。


    “哪來的奴才,好生有趣。”


    沈濯日細細端詳了唐芯一陣,直盯得唐芯雙腿發軟。


    “叫什麽名?”


    這意思,是沒認出她嗎?


    唐芯緊繃的神經立時放鬆,低眉順目地回話:“奴才名叫唐鑫,大夥都喚奴才小唐。”


    “在禦膳房當差?”沈濯日接著又問。


    “是。”唐芯老實點頭,心裏有些抓狂,他在調查戶口嗎?接下來是不是要問他幾歲?進宮幾年?家住何方?家裏有幾口人?


    沈濯日不曾按照她設想的劇本走,宮裏的奴才個個家世清白,無需盤問。


    “你從何得知這些個學問?”


    唐芯麵露幾分慚愧:“回皇上,奴才以前嘴饞,曾偷過鄰居地裏的蘿卜,和家裏的木耳混在一起吃,因此大病了一場,是村裏的老人用這偏方治好了奴才的病,奴才一直記在心裏邊,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皇上,小唐他知道得可多了,”孫禦廚神助攻似的開口,“上次齊妃娘娘得了口瘡,全靠小唐想出的偏方才讓娘娘病愈,此次太後鳳體微恙,奴才用芭葉入菜,也是小唐的主意。”


    孫禦廚劈裏啪啦把唐芯暗地裏立下的功勞全說了,完全沒注意到,她那副幾近崩潰的樣子。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求不坑!


    “真有此事?”沈濯日稍感意外。


    “奴才怎敢欺瞞皇上?”孫禦廚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他是師傅,豈能占了徒弟的功勞?


    “如此說來,確是該賞。”此人倒是個人才,深幽的黑眸中染上幾分讚賞,“朕身邊缺個近身伺候的侍膳太監,就你吧。”


    “哈!?”不要啊。


    唐芯不可置信地瞪圓了雙眼,這哪兒是賞賜,分明是懲罰!


    比她更無法接受此事的還有一人。


    “皇上。”侍膳太監厲聲驚呼,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他要被革職了?為什麽?


    “相克的食物就在桌上,你竟一無所知,朕留著你有什麽用?”沈濯日冷聲斥責,一句話,卻斷了此人的仕途,“即日起,提唐鑫為三品侍膳太監,而你,”無情的眸涼涼睨過地上麵如死灰的太監,“降為七等太監,調去冷宮當差。”


    太監癱軟在地上,隻覺天塌了。


    “皇上。”唐芯急切地開口,她就快進入虎穴了,再不抗爭還等什麽?“奴才年紀尚輕,在宮中資曆很淺,恐怕難當此等大任。”


    “小唐,莫要胡言亂語。”孫禦廚伸手拉了她幾下,這可是絕好的差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錯過了,就沒了。


    唐芯有苦難言,到了皇帝身邊,暴露的危險隻會更大,她能去麽?


    “朕說你,你就行,”沈濯日不容質疑地說,“明日到朕身邊當值。”


    言罷,他揮了揮手,示意二人退下。


    孫禦廚麻利地從地上竄起,一手捂住唐芯的嘴,一手拉著她往外拖。


    “唔唔唔!”放開她,她還有話沒說完啊。


    一道深幽的目光從簾子內飄出,凝視著漸行漸遠的師徒二人。


    這奴才的背影似乎有幾分眼熟。


    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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