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道了自己未來的去向之後,蘇木心情大好,就向正德敬酒。


    正德身處一群武夫當中,沒有了文官在旁約束,也沒有那麽多講究,也是酒到即幹,顯得很是豪爽。


    廳堂中的其他人都是第一次麵聖,本都是戰戰兢兢,以為有嚴格的禮製。如今見了萬歲,見他同普通的軍官也沒什麽區別,心中都是一陣恍惚,感覺好象又會到了軍營裏,逐漸地放鬆下來,開始大碗喝酒。


    氣氛越發地熱烈起來。


    蘇木也吃了不少酒,不過,他還是發現了這熱鬧場景中的不和諧處。


    定睛看過去,卻發現劉瑾從頭到尾都沒喝一口酒,甚至沒有動一下筷子。自從進入大廳堂,都用陰狠的目光看著張永,那目光中就好象藏著一條大蟲,隻要時機合適,就要跳出來將張永一口吞噬。


    而張永顯然也發現劉瑾對自己深重的敵意,心中卻是不懼。


    他和劉瑾互鬥已經有三四年光景了,彼此互相攻擊不下百次,彼此都已經熟透了。別說用眼睛殺人,私底下兩人拳腳相交的次數也不少。


    以前鬧得那麽厲害,也不見劉瑾那他怎麽著,這次自然也是如此。


    劉瑾自看他的張永卻好整以暇地喝著酒,是不是還挑釁地舉起杯子在劉瑾麵前一晃。


    收獲的自然是劉瑾更加血紅的眼珠子。


    看到這情形,蘇木心中卻是一動。


    先前劉瑾關閉九門,死活不放有功將士入城,以至引起張永等人的騷亂。


    如果不是張太後突然派人過來詔蘇木進宮問話,張永乘機入城的話,或許現在大家還在野地裏喝西北風呢!


    進城之後,張永直接跑來西苑。


    按說,見到正德之後,大家應該就這件事扯上半天,爭個麵紅耳赤才是。


    可說來也怪,慶功宴一開,大家卻不再提起此事。就連正德,好象也沒興趣過問,做他們的仲裁者。


    這事,怎麽就顯得那麽奇怪。


    難道……


    難道今夜就是張永彈劾劉瑾的決戰時刻,雙方都在等待,等著最佳的出手時機?


    ……


    蘇木想得沒錯,張永確實是在等待時機。


    他懷中揣著一份折子和一紙供狀。


    折子是楊一清所寫,上麵曆數了劉瑾的罪壯,請皇帝陛下對惹出寧夏之亂的劉瑾免職問罪,並廢除改革軍製的惡法。


    至於供狀,則是安化王所寫。內容是:他在叛亂之前已經聯絡了劉瑾,一旦寧夏大軍殺到北京,劉瑾將打開九門放安化王進城,以求保住身家性命。


    這兩樣東西一旦拿出來,定然能將那劉瑾給辦了。


    可是,張永也知道劉瑾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若是現在拿出來,隻怕劉瑾立即就會有所反應。以皇帝念舊的性子,再加上劉瑾在旁辯駁,隻怕這事還真就做不成了。


    必須等劉瑾離開之後,才能秘密想皇帝進言。


    可是,這個姓劉的好象也是意識到了什麽,死活賴在這裏,怎麽也不肯離開。


    他若不走,卻是找不到任何機會啊!


    張永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這夜越發地深了,心中不覺一陣焦急。


    ……


    張永的猜測是對的,劉瑾還真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


    按說白天時自己關閉九門這事做得的確有些過火,如此大一個把柄落到他手裏,張永會放過嗎?


    如果真攤開了說,自己免不得要受皇帝一通訓斥。


    不過,對他劉瑾來說,也傷不了皮毛,最多在大家麵前丟個麵子而已。


    可是說來也怪,進豹房之後,張永卻是一言不發,就那麽不住喝酒。


    按說,這慶功宴也就是個形式,聽完皇帝褒獎,再隨意吃上幾口,就可以結束了。可到現在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張永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難道他在等?


    在等我劉瑾離開之後,再單獨和皇帝說話,然後對我劉瑾不利?


    對,肯定是的。


    嘿嘿,張永啊張永,你當我劉瑾是白癡啊,你要我走,咱家偏不走,看誰鉚得過誰?


    又回想起張彩白天時說過的話,叫他隔絕中外。


    劉瑾立即有了主意:對對對,無論張永你有什麽毒計,咱就就一個阻字,反正不給你同皇帝單獨在一起的機會。看你能把咱家怎麽著?


    ……


    就這樣,張永慢慢地喝著酒,而劉瑾卻惡狠狠地與他對事,事情就這麽僵持下去。


    正德卻不疑有他,他本就是一個頑童性格。像通宵宴飲娛樂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沒幹過。見有這麽多人來陪自己耍,而且都是很對自己胃口的武官,心中大喜歡,就叫人去將兵棋拿來,要同前線軍官下上幾盤。


    他嗜好兵法,而將軍們又有實戰經驗,這種學習機會可不能放過。


    看到這種情形,蘇木心中不住叫苦:都累了一天了,大家還在這裏蘑菇,可憐我也被陷在這裏。我已經兩年沒見到妻兒,如今卻過家門而不入。哎,你劉瑾和張永要打要殺,立即動手吧,別把我給耽擱在這裏。


    一想到家中的妻子,蘇木有一股怒氣湧起來。


    心道:好,既然如此,張永,我教你一個法子好了。


    想到這裏,蘇木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朝張永晃了晃:“張公公,我見你手不釋杯,酒量還真是不錯啊。來來來,咱們喝上幾杯。”


    張永並沒意識到什麽,一口將酒幹掉:“蘇先生敬酒,敢不受?”


    “好爽氣,再來,再來。”


    張永又幹了。


    “再來,再來。”蘇木繼續催促。


    張永這下意識到什麽了,這個蘇先生不住敬自己酒,究竟想幹什麽。


    見他疑惑,蘇木偷偷朝他擠了一下眼睛,笑道:“張公公千軍萬馬都統帥過來了,難道還怕喝酒?來來來,幹了!”


    率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剛喝完,蘇木卻將頭一歪,徑直撲倒在地,醉了過去。


    “哈哈,蘇木,你這酒量也好意思同咱家拚酒?”張永現在已經完全明白蘇木想幹什麽,哈哈大笑著,搖晃著身體欲起來,可是,身子剛一動,就醉得撲到桌子上,打起了響亮的鼾聲。


    正德正在同胡順講解兵棋規則,看了他們一眼:“原來是醉了。”


    劉瑾年紀大了,而且,太監們陰陽失調,身子本弱,再這裏坐了半天,身上又冷又軟,早已經打熬不住了。見張永和蘇木都醉了,心中一鬆,就走到皇帝身邊:“陛下,夜已經深了,還是早些歇息。”


    正德皇帝本就愛玩,剛把兵棋規則教會胡順,見劉瑾來催,心中不喜:“劉伴,你先下去吧,朕還一盤沒玩了,你來掃什麽興?”


    劉瑾:“陛下……”


    “下去,下去,少廢話。”正德有點惱怒。


    劉瑾不敢惹正德,回頭一看,見蘇木和張永不省人事,這才略微安心。看正德的意思,估計是要玩個通宵,以自己的身子骨,可沒辦法同他們耗下去。


    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奴婢告退。”


    等劉瑾離開,蘇木和張永同時睜開了眼睛。


    蘇木的眼色裏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而張永看蘇木的眼神中卻滿是敬佩。


    正德卻驚訝地叫了一聲:“你們兩人不是醉了嗎,怎麽醒得如此之快?”


    張永突然普通一聲跪在皇帝麵前:“萬歲,三邊總製楊一清有機密奏報,托奴婢轉呈禦前!”


    這一聲喊,如此響亮。


    胡順手中正捏著一顆棋子,禁不住手一顫,落到棋盤上麵,心中也意識到將有大事發生。如果楊一清真有密折上奏皇帝,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可走密折路線進呈禦覽,又何必讓張永轉交?


    而且,這道折子張永遲不拿早不拿,偏偏要等劉瑾離開才拿出來。


    這事肯定不同尋常。


    廳堂中的眾人也安靜下來,都用驚疑的目光看著張永。


    “哦,楊一清的折子,把老看看。”正德任舊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蘇木向前一步,將折子收了,轉給皇帝。


    然後立在皇帝身後定睛看去。


    在真實的曆史上,劉瑾就是死在這道折子上麵的,作為一個曆史發燒友,能夠置身於這一起曆史大事件之中,說不好奇也是假話。


    楊一清這道折子寫得非常直接,其中羅列了劉瑾許多罪狀。比如企圖謀反、私藏甲兵、禍亂過政激起兵變以便行大逆不道之事……


    就蘇木看來,劉瑾的罪狀不外是在不合適的實際推行軍製改革,激起了兵變。朝廷真要追究,也不過是訓斥一番,罰俸了事。


    可楊一清所羅列的罪狀中,樁樁件件都說劉瑾謀反,無論怎麽看,都是死罪。


    果然,文官係統這次是真的要置劉瑾於死地了。


    實際上,文官係統中的如劉健、謝遷、馬文升、劉大夏等領軍人物可都是栽倒在劉瑾手上的,雙方的矛盾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這算文官係統集中所有力量的一次反動,文官和劉瑾閹黨開始正麵交鋒。這次鬥爭,已是脫離了私人恩怨的範疇。


    正德何等精明,一看就意識到其中所隱含的內容。


    眉頭皺了起來,一份折子看得極認真,半天也沒有看完。


    見皇帝如此鄭重,立在他身後的蘇木看得明白,跪在地上的張永麵上露出狂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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