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四年五月十八日,就在蘇木決定動手的前一天,安化王謀反的消息才傳到京城。古代的信息傳遞速度,確實叫人感到無奈。


    大雨淋漓而下,頃刻之間,就如同老天爺在天上打翻了臉盆,眼前全是白花花的雨水,在城頭,在街道上的石板上飛濺起一尺高的水花。


    就好象置身於海潮之中,耳朵裏全是“轟隆”的水聲。一刹那,竟什麽也看不見。


    在後世的曆史評價中,大明朝有兩個黃金時代。


    一是太祖和成祖時代,明太組朱元璋以草根出身,在消滅了南方割據諸侯之後,北驅蒙古,一統寰宇,成祖則七下西洋,將國勢推到鼎盛。


    第二則是仁宗和宣宗時代,有了兩代君王的精勵圖治,百姓富足,國庫充盈,史稱仁、宣之治。


    土木堡之後,明朝的國勢已有了衰敗跡象。若不是弘治信任文官,與民休息,隻怕明朝要提前幾十年滅亡。


    實際上,弘治朝的興盛,施政綱領用的依舊是仁宣二帝時的那一套。而且,在正德之前,明朝一直都風調雨順。農耕時代,一個國家的興衰與否,其實跟老天爺有很大的關係。


    但進入正德年以後,氣候好象就有些不正常了。首先是真定大水,然後淮河好象也不太安靜,今年又衝了好幾個縣城。


    到今年,夏天來得特別早,不過是五月中旬,天氣就熱得厲害。


    這一場暴雨也是特別厲害,在京城廣寧門的城門洞裏,兩個守城的兵丁實在受不了這雨,不住地朝城門洞子裏挪著身體。


    二人身上的衣裳都已經被雨水淋濕,冷得厲害,不住地跺著腳。


    其中一人抱怨道:“這雨也憑大,早知道就該將蓑衣帶上了。”


    另外一人笑道:“穿蓑衣,儀容不整,仔細被長官丟了這口飯碗。對了,這麽大雨水,在往年還真見不著呢!”


    “誰說不是呢,五黃六月,正是割小麥的時候。這一場雨下來,怕是等不及收麥,就要發芽了。”


    一說起地裏的莊稼,兩個士兵心情都不好起來。


    同時歎息一聲:“這老天爺真是弄人!”


    正鬱悶著,突然間,那連天暴雨突然停了下來。轟隆的水聲猛然消,一切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甚至可以聽到耳朵裏血液流動的聲音。


    回頭看去,天已經黑了下來,城市中依次點燃了燈火,在街上積水的印照下,亮得璀璨。


    兩個士兵大為驚喜:“雨停了,好好好,地裏的莊稼有救了。”


    “阿大,天黑下去了,關城門吧!”


    “好,等下關了城門,去我家喝幾杯。”


    “那感情好。”


    笨重的城門發出低啞的聲音,在傍晚的寂靜中傳得老遠。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勁急的馬蹄聲,好象是跑瘋了的樣子。


    這個時候還有快馬前來,還跑得這麽快,定然有急事。


    兩個士兵同時停了手,側著耳朵聽過去。


    隻片刻,就有一人一騎衝過來,看到城門關得隻剩下一條縫,那人猛地拉停馬,又急又怒地喝道:“開門,開門,八百裏加急,八百裏加急!”


    原來是驛站的急遞


    借著城頭的燈籠看過去,騎在馬上那人穿著一件用棕樹殼織成的蓑衣,頭上身上都有水如溪流一樣瀉下,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


    所謂八百裏加急,指的是明朝官方的通訊手段。古時候的文件傳輸靠得是驛站,一般每隔二十裏有一個驛站,一旦需要傳遞的公文上注明“馬上飛遞”的字樣,就必須按規定以每天三百裏的速度傳遞。


    如果遇到緊急情況,傳送的速度可達到每天四百裏、六百裏、最快達到八百裏。


    傳遞緊急文件時,每個驛站都用快馬,這樣,雖然不是千裏馬,但每匹馬都拚命跑,也可以一日千裏,“八百裏加急”專用來表示緊急情況下的信息傳遞。


    一般來說,八百裏加急通常用於外敵入寇、地方騷亂等緊急大事。


    兩個守門士兵知道其中的厲害,慌忙推開城門。


    北京乃是天子腳下,城中的人對於政治都有地方上所不具備的政治熱情和嗅覺。


    其中一個士兵就忍不住問:“這位大哥,究竟出了什麽事?”


    馬上那人很不耐煩,怒喝道:“這也是你能問的,安化王叛亂了,閃開!”


    呼一聲,戰馬衝進城去,“八百裏加急,八百裏加急!”的聲音越去越遠,卻越來越響。


    兩個士兵同時臉一白:“草,國家出反賊了!”


    ……


    劉瑾這段日子的心情非常不好。


    趕走了內閣首輔劉健和次輔謝遷之後,李東陽看起來好象是懼怕了,索性在內閣當起了擺設。至於新補充入閣的焦芳和張彩,索性就是他劉瑾的人。至於區區一個楊廷和,他還不放在眼裏。


    可以說,整個大明朝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感覺真好。


    誌得意滿的同時,劉瑾還有些遺憾。


    古人講究的是:富貴不歸故裏,如同錦衣夜行,


    總感覺少了些滋味。


    但是,作為一個中官,又身處如此重要的位置,根本不可能離開京城。


    於是,劉瑾幹脆就派人去陝西將自己的哥哥一家接進京城來享福。一是回報親人,二也是叫家裏人看到自己現在的風光。


    可惜也是大哥沒福,在路上行了一個多月,進京之後,竟水土不服病到了。


    這一病就是一個多月,到現在,不但沒好起來,病情反繼續惡化下去。


    據去給他看病的太醫回來說,大哥年事已高,身子本弱,一路上又受了風寒,這次怕是好不了啦!


    能夠堅持半年,就算是老天保佑。


    反正一句話,盡快安排後事吧!


    劉瑾在這個世界上就這麽一個親人,本打算讓哥哥進京跟著自己享福,卻不想反害了他。


    他又是內疚,又是悲痛,心情更是壞到不能再壞。


    加上事務繁忙,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囫圇覺,忙了一整天,他也懶得回自己房間,索性在司禮監西苑值房對付一宿。


    現在大半夜睡得正香的時候被人叫醒,胸中一口邪火頓時湧了上來。


    “幹什麽幹!”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怒視著那個前來傳信的小太監,眼睛在暗處綠油油地亮著。


    那個小太監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上說話也不囫圇了:“幹……幹爹……焦……閣老和張閣老……他們,他們!”


    “他們怎麽了?”劉瑾大怒,提起枕頭就扔過去,正中那小太監的額頭。


    古人的寢具都有一個特別,以讓使用者不舒服為標準。比如椅子的靠背都做成直楞楞的成九十度,根本就不會考慮你的身體曲線,反正一句話,要讓正襟危坐。至於枕頭,則用瓷或者木頭製成。


    劉瑾的枕頭也不例外,用是一整根小葉紫檀。


    小太監額頭中了一擊,鮮血淋漓而下,差點暈過去。


    這下,他舌頭終於靈活起來,急道:“焦閣老和張閣老來見,說是有八百裏加急遞到內閣,西北那邊有緊急軍情。”


    “西北,緊急軍情,難道是韃靼人入寇了?”劉瑾立即清醒過來,“更衣,更衣。”


    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頭升起來。


    那小太監剛要上前,劉瑾不耐煩地推開他:“閃開,你渾身是血,成何體統,下去洗把臉,休息兩日。”


    穿好衣裳,急衝衝地進了值房,就看到焦芳和張彩兩個內閣輔臣就已經等在那裏。


    焦芳的臉有些發青,顯示出一種不健康的灰色。


    劉瑾:“怎麽了,急報把來看看。”


    他不問還好,一問,焦芳就壓不住火:“劉公公可想著起來了,你若再遲些,我就要去撞景陽鍾了。你自己看,一看不就明白了。國家大政豈能以兒戲待之,我等身居中樞,每出條一國策大政,都會涉及到千家萬戶,甚至關係到別人的身家性命,不能不慎之又慎。我大明朝的軍製乃是太祖時定下來的,迄今百年,哪裏是能輕易動的。”


    焦芳說話如此不客氣,甚至還有些痛心疾首了。


    張彩低聲道:“焦閣老,劉公公當初改革軍製,那也是本著一片公心,軍製糜爛,已經到了不得不改革的時候,出了這事,我們也不願意看到的。”


    兩大閣老對劉瑾的態度各有不同,焦芳和劉瑾是政治上的同盟,兩人是平等關係,說話大可不客氣。


    而張彩則直接由劉瑾擢拔進內閣,麵對著兩人,自覺矮上一頭,有點下級見上級的感覺。


    聽到他說,焦芳更是惱火:“什麽不得不改革,什麽一片公心,劉公公就是聽信了你的鬼話才改革軍製。如今,咱們新入閣沒幾日,朝廷今天風雲激蕩,正該鎮之以靜,以養人望。所謂一動不如一靜,哪裏還會去找事的道理?”


    張彩被他罵得窩火,忍不住道:“事情不出已經出了,又該如何,埋怨也解決不了問題。”


    劉瑾聽二人說得如此嚴重,心中一驚,拿起那份急報飛快地看起來。


    這一看,腦子裏頓時“嗡”的一聲,失驚道:“安化王反了?這這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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