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正德的心目中,劉健劉閣即便話不多,卻是個道德大家。言必談孔孟,口必言君子之道。


    在教導他怎麽做一個合格皇帝時說得最的的就是“仁寬恕之道”“為人君者,即便使出雷霆手段,也得懷一顆菩薩心腸”“做皇帝的,雖說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但處罰臣子的時候,還是要先將道理說通,不能不教而誅。”


    一個寬厚威嚴的長者形象已經深入正德皇帝心中。


    卻不想,劉閣老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劉瑾八人的性命。


    正德皇帝已經被徹底嚇住了,劉健的形象已經在他心中徹底崩塌了,變成了怒目金剛。在意識到劉首輔代表的是整個文官集團的力量之後,正德隻能派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嶽出馬同內閣談判,問劉健此事究竟要如何才能了解。


    之所以派出王嶽,那是因為如今的司禮監隻有王嶽不屬於東宮舊人,能夠被他們接受。而其他人,即便是同劉瑾勢成水火的張永也被歸類進了八虎,屬於文官們必須殺掉的對象。


    內閣的態度非常強硬,必須殺掉八虎,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正德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正德皇帝還不死心,又派人去確認,得到的也是同樣的答複。


    劉瑾等人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往日大權獨攬的劉公公知道事情不好,索性也不要臉麵了,親自跑去找內閣三老,提出,自己願意交權離開北京去南京做鎮守太監。


    明朝實行兩京製,中央機構設在北京,但在南京依舊留有一套完整的政府機構。不過,派去南京的的官員多半是已經到了退休年紀,或者在政治鬥爭中失勢之人。說穿了,那地方就是用來養老的。


    劉瑾本就是草包一個,見自己已經到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也是彷徨無計。這個時候,他也隻能投降,希望能夠保住一條小命。


    毫無意外,劉瑾的投降輸誠被內閣拒絕了。


    劉公公等人隻能痛哭流涕地趕回宮去,求正德皇帝幫忙。


    可正德皇帝這也是第一次監視到文官的厲害,早就怕了,哪裏還能想出法子來,隻能再次派人去向劉健求情。說劉瑾畢竟是他的大伴,皇帝從小就被他服侍長大。人非草木,怎能無情。


    朕視閣老們為師,視劉伴為友。人是要將感情的,如果不能善待身邊人,朕又怎麽能善待天下人。一個沒有慈悲心的人,又如何能夠做一個合格的皇帝。


    閣老們以前不是常在朕麵前說仁恕之道嗎,希望閣老看到往日的情分上,饒劉伴他們一命,讓他們去南京養老吧!


    這話已經說得很是可憐了,不用問,皇帝已經徹底投降了。


    劉健能夠做到首輔的位置上,什麽風浪沒見過,自然知道隻差一步就能獲取最後的勝利。這一兩年,內閣被司禮監打壓的曆來,已經徹底淪落為一個秘書機構。這事關係到文官集團和閹黨的權力鬥爭,可講不得人情。


    就斷然拒絕了皇帝,說必須殺掉劉瑾等人,還大明朝一片晴天。


    不過,內閣三老中,李東陽的態度卻有些變化,說八虎畢竟是皇帝的最最親近之人,隻需將他們趕出朝廷就可以了,又何必要將事情做絕。


    李東陽做為內閣中的“斷”“言”“謀”中的“謀”看問題的角度和文官們不太一樣,他個人覺得,正德皇帝性格很剛烈有的時候甚至有些偏激。說穿了,也就是個中二青年。對這樣的君主,你隻能引導,隨著他進一天天成熟起來,意識到自己肩膀上的責任,自然會走上正軌。


    如果一來就殺掉他身邊的太監,隻怕會激怒正德皇帝。以天子的性格,心中對文官怕是要大生惡感,將來,皇帝和大臣們不和,這大明朝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模樣。


    但李東陽的意見卻被大家否決了,為了加上最後一把火,劉健又將目光盯上了王嶽。


    通過這幾次與王公公的接觸,劉閣老敏銳的覺察到王嶽對劉瑾的羨慕嫉妒恨。


    王嶽乃是弘治朝時的老宦官,在正德登基前才改庭易幟加入到東宮陣營。


    在東宮舊人看來,這就是個外人,而且是個反骨仔,不值得信任。


    正德登基之後,為了酬功,王嶽入了司禮監做了秉筆太監。這又引起了大家的不快,東宮那麽多舊人,好多人服侍皇帝十多年,可最後卻是這麽一個新人做了內相,這不公平。


    因此,在司禮監中,王嶽在幾個秉筆中排名最後。平日間也很是孤立,別說批紅大權,連參與政務的機會也沒有。


    好不容易做了秉筆,換誰也不可能甘心就這麽憋屈下去。


    王嶽之所以沒權,說穿了就是背後沒人。如果能夠和文官合作,對他來說或許是一個機會。


    於是,劉健就派人去同王嶽接觸。


    結果王嶽很爽快地答應幫忙,並說,他和劉閣老的學生蘇木是好友,劉閣老的事就是他王嶽的事。


    聽到這個消息,劉健吃了一驚,他也萬萬沒想到王太監和蘇木還有這麽一層關係。接著,劉閣老心中又是一陣狂喜,一直以來,他都缺少一個能夠在皇帝身邊說上話的人。如果蘇木在,有他幫忙,這次倒是可以派上用場。


    可惜蘇木被劉瑾弄到陝西去了,斷了劉健一條臂膀。如今有王嶽在,倒是讓他喜出望外。


    於是,劉健就說請王嶽在皇帝駕前施加影響。


    至於酬勞,劉閣老也沒說。不過,就算用腳指頭想,王嶽也能猜出來----司禮監掌印。


    人的一生或許就那麽一次機會,王嶽自然不肯放過。


    於是,王公公出手了,找了一個隱秘的場合,單獨對皇帝說,如果不殺掉劉瑾,內閣和六部九卿將集體辭職,讓大明朝徹底停擺。


    又勸了半天,終於說服了正德皇帝。


    此刻的正德皇帝已是身心俱疲,他也徹底地投降了:“就這麽辦吧,準了!”


    眼見著,這一場大政治鬥爭就要以劉瑾等人的死而告終,隻需等到第二日,一切都水落石出。


    可是,如真實曆史記載上有些略微不同的是,這個時候又跳出出來一個新人物,蘇木會試和殿試時的同年,通政司和翰林院的同事段炅。


    原來,段炅殿試之後點了翰林,正在翰林院中做庶吉士。他因為和如今的吏部左侍郎焦芳關係特殊,散館之後被要到吏部出任給事中。


    按照明朝的規定,上奏皇帝的奏章要先經過吏部審閱。


    所以,劉閣老等人上書要殺劉瑾一事他也是知道的。立即感覺到這是一次通天大道,據他所知,焦芳和劉瑾關係本就曖昧,如果能夠在這個時候讓焦芳出手替劉瑾挽回敗局。不但焦芳,對他也是有莫大好處的。


    否則,在這個給事中位置上,他段炅也不知道還要窩多少年。


    於是,這段時間中他都暗暗留心這件事。直到王嶽和劉健結成同盟的時候,段炅知道機會到了。


    而且,焦芳做為吏部左侍郎,內閣和六部彈劾劉瑾,他也是參與者,熟知內情。


    “左侍郎大人,表麵上看來,劉瑾等人已經敗無可敗,再沒有回天之力。如果內閣和六部九卿按照正常的程序彈劾劉瑾亂政治不法,以堂堂正正之師進擊,這一仗卻是沒有任何懸念可言。”


    “可惜啊,可惜,劉閣老畢竟年紀大了,失之操切,總想得一巴掌將劉瑾拍死。但他萬萬沒想到,如此一來卻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讓劉瑾有了反擊的機會。”


    站在焦芳麵前,段炅大聲冷笑:“內閣的錯錯在不該和王嶽結為同盟,到時候,如果劉瑾等人轉過頭來死咬王嶽,劉閣老等人的殺招立即就被人給破了。”


    焦芳心中一動,三縷長須無風自動:“說下去。”


    段炅:“如果內閣和部院大臣不那麽急,一步一步緊逼,到最後,要殺一個劉瑾也不是難事。從永樂年起,文官和內侍的矛盾早就勢成水火,我朝一百多年來,雙方都是爭鬥不休。有的時候是外臣占上風,有時是宦官得勢,大家也都見慣不驚了。畢竟,這麽多年不都是這麽過來的。”


    “可是,以前不管外臣和內宦如何爭鬥,外臣是外臣,宦官是宦官,都涇渭分明。今次的情形卻甚是古怪,王公公堂堂司禮監秉筆卻和內閣連通一氣,要殺劉瑾,謀那內相第一人的位置。左侍郎大人,您不覺得有趣嗎?”


    說到這裏,段炅麵上露出一絲得意。


    “霍!”一聲,焦芳站起來,一張臉露出酒醉一般的紅暈,“有些意思了。”


    段炅加快了語氣:“內侍和外臣連為一體,國朝百年以來可從來沒見過,又致陛下於何地?”


    沒錯,太監一向都是以皇帝代言人而出現的,代表著皇權的力量。如今,王嶽和文官結盟,已經開始挑戰皇權了,這是做死之道。


    焦芳立即想明白,這次,內閣要完,這可是我等了十多年的機會啊,如何能夠放過。若是做好了,入閣當不在話下。


    他麵上的紅暈一閃而逝,森然道:“段炅,你馬上給劉瑾帶個信去,叫他們連夜去覲見皇帝陛下,不要再提內閣,隻抓著王嶽猛咬。”


    “是,學生這就去班。”這個時候,剛才還一臉得意的段炅已是滿麵的佩服,焦芳能夠在一刹那把握事情的關鍵,果然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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