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蘇木在通政司的事務依舊沒有起色,作為表麵上的吳大人嫡係,拜老先生的惡劣的小人名聲所賜,蘇木受到了同事們的排擠。


    其實被所有人孤立這種事情,對蘇木來說也不陌生。想當初在滄州長蘆鹽司的時候,他不也被顧花三等人視為異類。隻不過,當初在鹽運使司衙門的時候,顧潤等人是直接撂了挑子,試圖用繁重的公務將蘇木趕走。


    好在蘇木精明能幹,以一自之力,倒也能勉強維持整個鹽司的運轉。


    隱約中,反到是大權獨攬,讓敵人們變成了一場笑話。


    如今的情形卻不同,段知事他們幾個倒有要將蘇木和吳世奇變成聾子的耳朵---擺設。


    每天蘇木一到通政司,就被段知事等人支使著各衙門跑,傳遞文書。明朝是一個龐大的帝國,幾乎所有的文書和折子都要在通政司過一道手,做個記錄,每天送來的卷宗加一起起碼有一米高。


    等到將全部文書送完,這一整天也就過去了。


    除了跑得腿軟,蘇木現在對通政司的事務還是顯得陌生,感覺難以上手。


    這個時候,他在霍然發覺,這群知事著是在折騰我蘇木啊!


    前幾日,蘇木收收發發,抱著一個熟悉流程,在各部院混個臉熟的念頭。如今,他已經基本將其他衙門摸得清楚,再幹這種郵遞員的活兒也沒有任何意義。


    而且,若不能早日掌握編撰邸報大權,鬼知道報紙中會刊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到時候,也是一樁大麻煩。


    不成,還是得另外想想法子。


    在屋中坐了片刻,任蘇木也算是智商出眾,也有超過古人的見識,也想不出任何法子。


    後世墨菲理論中有一個觀點非常有意思:凡事隻要有可能出錯,那就一定會出錯。


    用俗話來說,就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這一日,蘇木照例天不亮就來到通政司,等到他就手頭的文書給戶部、理藩院和工部送去之後,天還黑得厲害。


    今天的活少,蘇木一下子清閑下來。


    坐在廳堂裏吃了兩口茶,隨手拿起一份折子讀起來。


    大概是看蘇木實在太清閑,段炅和關知事、翁知事互相看了一眼。


    翁知事就走到蘇木跟前,將一份邸報放在他手頭,和氣地說:“蘇知事,這是今期的邸報樣稿,煩勞你送去華左通政大人那裏。”


    翁知事大約四十出頭,在一眾知事中年紀最大,也最老成。雖然心中對蘇木還是很不以為然,但至少表麵上還維持這基本的客套。


    蘇木接過邸報,點點頭:“這就去。”


    然後起身出了廳堂。


    前幾日蘇木也看過樣稿,其實,這一期的邸報最大的新聞就是幾生的學政官職調整,其他的內容倒沒有什麽可看性。不外是馬上就要過年了,各地督撫和大人們上表給張太後和皇帝提前恭賀新禧,不外是些官樣文章,多看幾篇都要把人的瞌睡蟲兒看出來。


    通政司就是一個傳達室和信訪辦,對於朝廷來說也沒什麽用處。最大的權力不過是編輯邸報,因此,每當知事們編好報紙呈上去之後,華左通政都會打下來幾回,叫大家再修改潤色幾次,這才簽字同意刊行,這已經成了慣例。


    今天的邸報是第三稿,按道理應該通過的,等下華察下早朝回來就會簽字用印。


    蘇木也知道這一期的邸報沒甚看頭,職責在身,還是一邊走一邊瀏覽起來。


    這一看,眼皮子就是一跳,暗叫一聲:不好。


    原來,第三稿邸報中全文刊載了禦使台一個言官所上的一份諫言,矛頭直指張太後和皇帝。


    折子中,那個言官首先將炮火對準正德皇帝,說他自從繼位以來荒唐胡鬧,“陛下新登基,當全心於政。然則,日嬉戲,宴樂無休”----這不是說正德皇帝鬼混嗎?


    還有,“今闋政猥多,而陛下病源則在溺誌喜樂。陛下遐來亂政,不減六代之季……天人共憤,大難將作。”


    口口聲聲,將正德皇帝比擬成商紂,並說,如不在改正,天下必然大亂雲雲。


    其實,但這等駭人心魄之言倒不怎麽要緊,比這厲害的話,弘治皇帝在世的時候聽得多了,也都是一笑了之。


    隨著文官勢力在弘治朝的進一步壯大,“非君”已經成了文官們取名的捷徑,隻要罵上皇帝幾句,立即就能名動天下,獲得諍臣之臣之名。弘治皇帝當時也看出這些大臣們是來騙廷杖的,索性來一個不予理睬。


    因此,邸報中夾著一份諫書也不是不得了的大事。


    但今天的情形卻不同於往日,這份折子罵了一通皇帝之後,又將矛頭對準了張太後,說張太後垂簾聽政,把持朝堂,不肯還政於君,居心叵測雲雲。


    這已經不是“非君”買名,而是直接的政治鬥爭了。


    蘇木抽了一口冷氣,顧不得其他,直接跑到吳世奇去,說清楚情況之後,道:“吳大人,這份折子無論如何得從邸報裏抽出來,否則,若是發了出去,必然是一場大風波。”


    經曆司負責編纂邸報,用什麽文章吳世奇自己就能說了算。華察隻有審核權,而不能直接插手具體事務,這也是明朝政治中以小製大的遊戲規則。


    吳世奇看了那篇文章半天,突然拍案叫好:“不錯,不錯,寫得真好!道理也說得透徹,沒必要撤下來啊。否則冷了士人之心,以後忠直之士,誰還敢說話?”


    蘇木:“還有一月,太後就要還政於君。這個時候,卻有人拿這件事來說事,無中生由,怕是想亂了這朝局。”


    吳世奇搖頭:“折子的道理是對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聖人之道。”


    蘇木氣得笑起來:“大人你想想,這個節骨眼上,有人上這道折子也就罷了,聖上和太後多半是留中不發。可如果發在邸報上,隻怕有挑撥聖人母子親情的嫌疑。我朝以孝治天下,大人,如果府邸報發出去,豈不讓天下臣民覺得太後為了把持朝政,死活不肯還政給天子,這皇宮之中母不慈子不孝。大人,這又讓陛下和太後情何以堪?大人若是這麽做,豈不是有違聖人之道?”


    吳世奇嚇了一跳:“對對對,是這個道理,這稿子不能發。”就伸手將那篇文章抽了出來。


    蘇木鬆了一口氣:“看時辰華左通政應該散朝回通政司了,我這就送過去請他審核。”


    吳世奇凜然道:“不,本官親自去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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