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西苑瀛台,已經是半夜。


    雪落無聲,冷得厲害。


    今天,弘治皇帝的書房也怪,地龍燒得弱,冷颼颼顯得陰森。


    屋中所有太監看蘇木的臉都一臉的同情和可惜,顯然已經預計道蘇木今次這一關是過不去了。毆打藩王已是重罪,更別說還將太子也牽連進去。


    離間天家骨肉,以下犯上,就算是判一個斬立決也不為過。


    蘇木這兩個月在西苑行走,和眾太監都已經混得熟了。加上他是一個現代人,平等觀念已經深入骨髓,見了宮中任何人都會客氣地點頭微笑,甚至還會聊上幾句。


    太監們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蘇木對他們的客氣乃是發自內心。


    自然對這個蘇先生大生好感。


    蘇木如今是東宮紅人,正得寵,又得三個閣老看重,無論怎麽說都是前途無量,這次自己幹出這種自毀前程,將自己陷入生死絕境的事兒呢?


    想不通,想不通!


    “臣蘇木叩見皇帝陛下,萬歲,萬萬歲!”雖然不願意,但事關生死,蘇木還是強忍著跪了下去。


    說句實在話,他還真有些不願意。不過,朱厚照是我蘇木的哥們,弘治皇帝也算是我的叔叔伯伯一類,跪跪長輩也沒什麽打緊。


    弘治正在看折子,抬頭看了蘇木一眼,也看不出喜怒:“來了,且坐下吧!等朕忙完手頭的事務,再說你的事情。對了,太子已經由專人管束了,朕也問清楚了先後情形,隻等你的解釋。”


    “謝陛下。”聽弘治皇帝這麽說,蘇木心道:果然是淮王一事,隻不過,從皇帝麵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且好好想想等下該如何應對。


    就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拂衣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他心中雖然忐忑,可表麵上還是露出一副雲淡風清的表情。


    蘇木的一舉一動都被弘治看在眼裏,暗自點頭,果然是個有膽色有氣度的人物,不卑不亢。惹出這麽大的禍端,偏偏還鎮定自若,果真是胸中有靜氣。


    當下就不再理睬蘇木,隻顧著看折子。


    於是,屋中就安靜下來,陷入一種詭異的寧靜。


    蘇木坐在那裏,凝神靜氣,他感覺到這是弘治皇帝給自己的一個考驗。但凡人做錯了事,都會急於辯解,或者哀求諒解。弘治皇帝卻把自己晾到一邊,顯然是想給自己一種無形的威壓,好讓他蘇木自亂心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弘治突然自言自語地說道:“這裏有個折子是三法司轉來的,說是有個孫子因為一點家務瑣事推了爺爺一把,致使爺爺骨折,被家人以忤逆罪告到官府。按照我大明律法,忤逆、毆打長輩,當判斬首。這可是一條人命啊,人年少時誰沒胡鬧過,朕的朱砂筆卻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


    說完,目光就落到蘇木身上。


    蘇木心中一個激靈,皇帝之所以扯到這案子上麵,因為是另有所指。真算起來,淮王是太子的爺爺輩,孫子打爺爺,確實有些過分。明朝講究尊卑倫理,朱厚照毆打淮王一事若傳出去,隻怕要引得天下大嘩。


    蘇木吸了一口氣,也不討論這件案子,徑直問:“陛下指的可是儲君和淮王互毆一事?”


    弘治皇帝的眼神淩厲起來,喝道:“蘇木,你總算記得起這事了,一個晚輩把長輩給打了,我們天家什麽時候出過這種醜事?依你看來,此事又該怎麽說?”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蘇木淡淡一笑:“淮王的確是太子的長輩,不過,儲君就是儲君,和淮王是君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也就是打上幾拳而已,沒什麽打緊。”


    “你……”弘治一拍桌子:“放肆,竟敢在朕麵前胡言亂語!”


    他倒是被蘇木氣得笑起來,不過,心中也是一呆:是啊,太子是君,淮王是臣,按說打幾下也沒什麽,蘇木這個道理也說得通。可朕怎麽覺得這話是如此的荒唐呢?


    蘇木見其他幾個太監都朝前跨出半步,隻等皇帝一聲令下就要動手拿人,知道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


    猛地站起來,一作揖:“其實,陛下這是錯怪臣了,這次動手,卻是太子早就想好了的,蘇木不過是忠君之事而已。”


    “什麽,太子早已經計劃好了?”弘治皇帝大駭,一臉的震驚:“怎麽可能?”


    蘇木不容皇帝繼續思考下去,接著說道:“臣且問陛下,前幾日,進京藩王是否都上過一個折子,要求在京城多住些日子?”


    這話一說出口,蘇木心中也是不安。他也不過是聽吳老二說過寧王和淮王向朝廷提出過這個要求,心中也不敢肯定。


    而他所布置的一切,都基於這個消息確鑿無誤的基礎上。


    問題是,吳老二的話十句中有九句是假話,可信度實在不高。


    但事關緊要,為了救胡瑩,蘇木也顧不得了許多。


    此刻隻能在心裏不住念佛,希望西方的佛祖能夠保佑自己,保佑那吳老二難得良心發現一回,說的都是真話。


    弘治一呆,突然冷靜下來,問:“太子是怎麽知道藩王折子的?”


    聽皇帝反問這麽一句,蘇木心中立即塌實下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汗透層衣。


    他吸了一口氣,靜靜地說:“太子聽到這事之後,大哭了一場,又摔壞了許多東西……”


    “太子真哭了?”弘治有些不明白,聽到兒子哭泣,一顆心糾到嗓子眼,朝身邊的太監一揮手:“都出去,朕和蘇木單獨說話。”


    “是,萬歲爺!”


    等太監們都退了出去,弘治道:“蘇木,你且將話說清楚,太子是怎麽知道這折子的,又為什麽哭,還去毆打淮王?”


    “回陛下的話,太子是在上課的時候,聽到閣老們議論此事,無意中聽說的。其實,這事情表麵上看起來倒也尋常,天家過年,也要團聚。王爺們上折子說,陛下龍體欠佳,想在京城多住幾月,也好就近侍奉萬歲,盡一些做臣子的孝心。可太子下來一琢磨,卻感覺有些不對。”


    蘇木說著,一臉嚴厲地讚道:“臣當初也是不解,天家雖然威嚴,可陛下身子不好,不但需要人服侍,更需要親情慰籍。有親族陪在身邊,陛下心情也會好上許多,心情一好,龍體自然痊愈。”


    弘治皇帝也點頭,又皺眉道:“朕每年才能看到一次各家藩王一眼,朕又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既然各家藩王有這個心思,也打算準了。對了,太子感覺什麽地方不對,他一個少年人,懂得什麽?”


    蘇木一提氣,朗聲說:“陛下此話差矣!太子雖然年幼頑皮,卻不過是少年人的天性。不過,依臣來看,儲君將來必將是繼往開來的一代英主。那日聽到這事的時候,臣尚不覺得這事有什麽不妥。可儲君卻立即明白過來,說了一句:這其中卻隱藏著一個大yin謀。亂臣賊子之心已經昭然若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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