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的兩個老板隻是不住地罵,吳老二聽不下去了:“罵啥呢,左右不過是找個郎中,若治好了,又不要你一文湯藥。若是治不好,左右賠你銀子就是,相公們可有的是錢。明日就要進場,若因你這廝耽擱了,擔待得起嗎?真那樣,抓你去學政衙門說得詳細。”


    孫臣:“是是是,還是快些找人來看,還有幾十裏地,別誤了考期。”


    聽吳老二說得有理,有看到都是有功名的書生,車老板也不敢再嘮叨,頓在一邊生悶氣。


    吳老二這才一道煙跑出去請獸醫。


    蘇木看了看那兩天有出氣沒進氣的大叫驢,心中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過不了片刻,就有一個郎中進來,看驢子挺成這樣,搖頭說:“估計是沒得治了,死驢當成活驢醫吧。”


    就拿起錐子在兩頭驢子的肚子上紮了幾個眼兒,插上麥管。


    隻聽得一陣“嗤嗤”聲,空氣中滿是**的惡臭。


    等上片刻,那兩頭驢子不但沒能站起來,反將頭耷拉下去,眼見是活不成了。


    牛車老板頓時不依,扭著眾秀才又哭又鬧,說他全家人都靠著這兩頭驢子討生活,這下被他們喂得給撐死了,得賠。


    眾人也沒得法子,最後,依舊是木生這個大戶掏錢賠償了事。


    車老板這才揣了眼淚,拉著空車,抑鬱地調頭回京城去了。


    幾個秀才坐在客棧裏,開始相互埋怨起來,眼見著明天就是鄉試,這京城左近幾個縣的騾馬都被考們租了個幹淨,此刻就算是出再多銀子,也是驢毛也找不到一根。


    一想到明天就有進考場,此刻離通州還有好幾十裏地,天下又下起雨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走到地頭。如果耽誤了鄉試,還得等上三年。就有一個年紀小的秀才低低哭泣起來,孫臣和木生年紀大些,尚保持得住,可臉色卻陰沉下去。


    蘇木倒是不怕,昨天已經走了一天,此地離通州也不過四十來裏路,以他的體力,大不了走著去就是。可這距離,對其他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們卻無疑是天塹。


    大家都是本地本鄉的,又是同年,蘇木自不好拋開他們自己出發。


    不過,大家隻顧著憂慮也不是法子,還得想個法子才好。


    摸了摸鼻子,蘇木突然想起今天早晨在外麵的湯鍋店喝的羊湯,心中卻是一動,一拍大腿:“有了,各位,小生倒是有個法子。”


    眾人紛紛將頭轉過來,同時問:“子喬有什麽法子?”


    “現在驢子、騾、馬肯定是租不到了,要不,咱們去租一群羊回來,套一輛羊車。”蘇木提議:“早上的時候,我們去喝羊湯那家店不是喂了十幾頭綿羊嗎,那畜生的力氣雖然比不上驢子,可多套上幾頭,也能拉得動車。不過,得找個不錯的羊倌……”


    話還沒說完,幾個秀才就歡呼一聲衝了出去。


    不片刻,一輛羊車就出現蘇木麵前,隻不過這群綿羊實在太多,在客棧的院子裏亂叫亂跳,鬧了個烏煙瘴氣。


    綿羊的力氣小,也拉不了太大的車,幾個書生搶先把位置給占了,蘇木和吳老二卻沒有位置。


    孫臣:“子喬快上來,要不,咱們擠擠。”


    羊倌大叫:“擠不了,擠不了,再擠車就要塌了!”


    蘇木抬頭看了看車,上麵滿滿五個書生,再加上五個考籃,別說兩個大活人,就算是一隻雞也塞不上去。就這樣,木聲的兩條腿還懸在外麵,驚得他用力抓著車轅,死活也不敢放手。


    蘇木一看,心道:“這麽擠,等到了通州還不折騰得半死?”


    就搖頭道:“算了,我還是走著去吧。”


    木生:“這麽長的路,如何走得?”


    蘇木一笑:“我的體力你們昨天可是看到的,不過四十裏地,也就是半天功夫。再說,秋雨綿綿,風景尤好,一路行去,見山見水,卻是一種難得的體驗。”


    孫臣讚了一聲:“子喬真雅士也!”


    吳老二見自己沒有座位,也不肯走路,急叫道:“我呢,我呢?”


    眾秀才同聲喝罵:“子喬兄高風亮節,不與我等爭座。他乃是我府院試頭名,尚不肯上車,你這粗鄙小人何德何能也想上車?”


    吳老二一窒,訥訥道:“我家老爺子是舉人,我也可以上車的……”


    見眾人要走,客棧的老板卻不幹了,上前攔住眾人,叫起天屈:“各位相公,你們走便走了,卻將兩頭死驢丟在我們這裏。五黃六月,不一日就臭了,總得要埋葬吧?小人做的可是良心生意,你們說啥也得付了喪葬費才能走!也不需太多,五百文即可。”


    他欺負秀才們不通世務,想訛些銀子。


    “不就是錢而已,給你,不補了。”木生本就有錢,又急著趕考,就將一兩銀子扔了過來。


    卻不想,吳老二倒是敏捷,躍將出去,一把將銀子抓了,藏進懷中,劈頭就對那老板大罵:“你這廝真能說,還燒埋錢呢,不過是兩頭畜生,難不成你還要給它們打兩口棺材?”


    老板不服氣:“天氣憑熱,真臭了,會肯住我家的店?你這小哥真是不講道理,怎比得上相公們知書達理?”


    吳老二嘿嘿冷笑:“什麽臭了,什麽安葬?你哄得了我家公子,卻哄不了我。那兩頭驢子可是好幾百斤鮮肉,隨便拖個地方也能賣幾兩銀子。咱們急著去考試,白白便宜了你。你這鳥人還不知足,真惹惱了我,將驢子往街上一扔。不出片刻,就會被人搶光。要不試試?”


    那老板見吳老二是個老江湖,知道騙不了他,忙賠笑:“小哥何必著惱,算了算了,考試要緊。”


    他生怕秀才們反悔,要將死驢要回去,朝一頭綿羊踢了一腳,“得兒”一聲。


    那十幾頭羊發了狠,咩一聲衝了出去,車上的秀才們“哎喲”地叫成一片,轉眼就看不到蹤影。


    惡人自有惡人磨,看到這情形,蘇木搖了搖頭,背上考籃大步朝前走去,心中卻想:李白說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吳老二這人的人品就算再不堪,卻也不是一無是處。出門在外,又這麽一個混混跟班,卻也少了許多麻煩。


    他身體本好,這點路對他來說也算不得什麽。


    路邊是一片片收割後的麥地,原野空闊,空氣清爽得沁人心脾,這麽一路慢慢走去,也是一樁難得的體驗。


    至少比擠在顛簸的車上受折騰好得多。


    人少年之時,就得要去許多沒去過的地方,見識那些沒看到過的人和物。


    走了五六裏地,活動開了,一身也熱了,秋風一吹,爽意透心,蘇木覺得步行去通州這個決定很是英明。


    倒是那吳老二開始嘀咕起來。


    這兩日,吳老二平白得了幾兩銀子好處,心情極好。


    要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日常在街上鬼混,又沒個營生,身上有個幾錢銀子就算是過年。


    這幾天腰包突然厚實起來,感覺從來沒有這麽膽壯過。


    因此,剛開始的時候,這鳥人還一臉得意的笑容,右手將那錠銀子拋上拋下,一副小人得誌嘴。


    可走了半個時辰,眼也斜了,嘴也歪了,口中不住咒罵,說木生和孫臣他們不講義氣,把自己丟在後麵。


    卻不想,這幾日,他在人家身上得了多少好處。


    蘇木對這廝非常看不上眼,可憐吳舉人雖然脾氣古怪,卻也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至於吳小姐,更是才華出眾令人敬佩的高才之士,怎麽吳家卻出了這麽個不堪的人物?


    吳家都窮得快揭不開鍋了,這小子還整天在外麵胡鬧,真真是敗類一個。


    蘇木也懶得同他廢話,隻淡淡一笑,突然又想起吳舉人昨日來送行時對自己說的話,心中又莫名其妙地悸動起來。


    “求婚……其實,我蘇木對吳小姐更多的是感激,若不是有她在,這一科鄉試自己肯定是中不了的。可我還是忘記了這裏是明朝,一個大家閨秀,肯拋頭露麵,整日與你談詩論道,耳提麵命,落到別人的眼中,肯定要產生誤會。難怪老舉人肯說出望我去提親的話來……倒不是他真的原諒了我蘇木,而是見自家女兒徹底不管不顧,心中無奈,這才點頭同意。況且,我蘇木也算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人品也不懷,無論怎麽看,也是一個值得依靠的人。”


    “可是,難道就這麽答應了吳家。不,我和吳小姐也不過是學問上的朋友,平日見麵,也是光明正大。再說,胡瑩知道了,也不知道她會怎麽想?”


    蘇木麵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


    就在這個時候,天上卻突然下起雨來。旱了一個多月,總算是看到了雨水。剛開始的時候還稀稀拉拉,到最後卻連成一片,白茫茫大得緊。


    蘇木吃了一驚奇,忙從考籃裏拿出雨衣穿上。


    “哈哈,哈哈,下雨了,老天有眼啊!”吳老二就那麽在雨中淋著,卻放聲笑起來:“那幾個鳥人把我們扔在路上,現在好了,下這麽大的雨,路上早就被淋爛了,顛不死他們。”


    “你這人,真是……”蘇木無奈地擺頭:古人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可看這家夥的模樣,戚戚個屁,小人常歡樂才是。


    雨中行路,剛開始的時候倒是有幾分情趣,頭戴鬥笠,身穿蓑衣,尤其是走的時候時不時穿過一片竹林,當真是“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可這秋天的雨一下,就沒有個停止的時候,腳下的路漸漸地被泡得鬆軟,走一步滑兩步,竟是泥濘難行。


    吳老二也不罵了,隻不住唉聲歎氣,呼吸聲也漸漸粗重起來。


    淋了小半個時辰的雨,這廝的臉開始蒼白起來。


    蘇木也覺得有些累,心中沒由來的有些急噪。人算不如天算,這麽走到通州,隻怕就是半夜了。


    走了一上午,又行了十來裏,就看到遠處又一個小村莊,村頭挑著一張酒幌。


    蘇木也是餓了,就帶著吳老二過去,找個座位坐了,就要點菜。


    吳老二將身上衣服脫光,露出兩排搓衣板似的肋骨。用手一擰,就從衣服中擰出一汪黑色的髒水來,看得旁邊的食客大皺眉頭。


    “看什麽看,沒看到過風流悌讜貌比潘安啊?”吳老二正要罵,突然轉頭呆呆地看著外麵,然後發出一聲歡暢的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終於不用走路去通州了!”


    蘇木轉頭一看,這才發現,原來這個村子正位於大運河邊上,酒館旁邊正好有一座小碼頭,停了不少小船。


    前一陣子,因為幹旱,河裏沒水。今日雨大,河裏漲滿了,又能行船。


    也就是說,他可以坐船去通州了。


    剛才蘇木累得夠戧,一頭就紮進了酒館,卻沒注意到這一點。


    吳老二還在哈哈大笑:“孫相公和木相公他們此刻隻怕還陷在爛泥裏進退不得,哈哈,咱們卻能順流而下,哈哈,想拋下小爺,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正得意,卻聽到蘇木道:“恩,坐船去最好不過,先吃點東西,等下咱們去找找孫臣他們。”


    “啊,不要啊!”吳老二一聲哀號,隻覺得自己雙腿重得像是灌了鉛。


    光著身子,提著濕漉漉的衣裳,笑容僵在臉上。


    蘇木這也是故意作弄這個不聽話的小子,見他訥訥無語,心中一笑。


    看吳老二的情形,他也是累得不行。再說,他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經不起這種折騰,至少蘇木還下不了這個手:“算了,剛才是開玩笑的,你去租船吧,我另外找人去尋孫臣他們。”


    路這麽爛,孫臣他們應該就在前麵不遠。十幾頭綿羊拉車,實在是太醒目,要找著他們也容易。


    吳老二顧不得吃飯,歡呼一聲,如蒙大赦,飛快地跑出去租船。


    蘇木正要問小二看沒看到過孫臣他們,就看到村前的路口上東倒西歪地走過來一群人,亂七八糟地喊:“有個酒店,先去喝杯熱酒暖暖身子,這一路可把小生給磨得苦了!”


    定睛看去,不是孫臣他們又是誰。


    蘇木心中奇怪,這群人不是先走嗎,怎麽反落到了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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