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以來,京師的天氣好得出奇,日日豔陽高照,天空上根本就看不到一絲雲彩,藍得如同洗過一般。


    不過,卻不熱,空氣中滿是涼意,很有點秋高氣爽的意思。


    已經是農曆八月初六,離進鄉試考場還有兩天。


    在京城朝陽們外,已經聚居了許多北直隸的考生們,不用問,都是去通州參加考試的。


    朝陽門是京城的東門,這裏本是京杭大運河的終點,有一座很大的碼頭。京城本是天下的中心,又居住了幾十萬人口。城中每日的吃穿用度耗費巨大,因此,若是在往日,這裏的貨物早就堆積如山了。


    不過,旱了一個多月,這裏的水淺得也行不了穿,偌大的一個碼頭頓時空曠起來,也不看不到任何腳夫。


    河道上已經擱淺了不少貨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蔬菜**的氣息,還有牲畜的糞便味道-----因為無法行船,考生們都選擇坐車。


    隻見,到處都是青青子衿,俄吟聲中還夾雜著牲畜們的嘶鳴。


    人多車少,又沒有統一的組織,城門口亂成一團。


    這陣子,京城的驢馬非常緊俏,跑一趟通州如果是平時,也不過二三兩銀子路費,到如今已經飛漲到六兩,就這樣,也未必能夠雇到。


    所以,蘇木就看到有秀才實在沒有辦法,就花了大價錢,請了轎夫。當然,轎子的價格可比車貴多了,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除了車和轎子,在人群中,蘇木還看到兩匹駱駝突兀而立,驚訝得眼珠子都要落到地上了。


    這次如果不是木生和孫臣他們提前半個月預定,等拖到這兩天,隻怕大家也隻能腿兒著去了。保定的秀才們大多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讓他們走七八十裏路,等到了地頭,隻怕已經累得提不動筆了。


    天氣實在太幹燥,地上都起了灰塵,被這麽多秀才的腳一踩,空氣頓時混沌起來。


    一陣風吹來,蘇木被嗆得不住咳嗽,把瞌睡都給咳醒了。


    再看看四周,木生和孫臣他們頭上身上都已經黃了一片。


    同蘇木一道去通州的有六個秀才,灰塵實在太大,眾人紛紛從驢車上跳下來,不住地拍打著身上的頭上,將空氣弄得更差。


    同蘇木一道來的還有吳老二這個向導,畢竟都是外鄉人,又沒有船可坐,這一路到通州,該怎麽哪條道都需要他這個地頭蛇指引。而且,古代出門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無論是打尖、住店還是同相關人等討價還價,都得有人出麵。


    俗話說,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秀才們本就不通俗務,這一路行過去,卻不知道要碰到多少麻煩。既然吳老二將這些事情都攬到身上,也樂得清閑,他本就是個小混混,江湖上的路子門清,別人也騙不了他。


    這幾日吳老二也顯示出自己的手段,將大小事務辦理得非常妥帖,也讓大家很是滿意。孫臣甚至還開玩笑地對蘇木說:“你這是從哪裏找來的一個潑皮,倒是挺能幹的。如果我將來中了進士,入仕為官,手頭有這麽個得力的小人就好了。”


    蘇木苦笑,心道:這種混混,真若入了公門,不給你添麻煩才怪?躲都來不及,還敢使用?你不過是一個書生,又如何製得住這種老江湖?


    確實,這幾日吳老二的氣色看起來明顯地好了許多,天天在孫臣他們這裏蹭吃蹭喝,蠟黃的麵色紅潤起來,個頭好象也高了些。身上也換了一件簇新的袍子,看起來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


    不用問,定然是在辦事時克扣了些好處。


    難怪這小子做起事來非常上心。


    早在幾天前,大家就約好今天在孫臣那裏集合,然後坐車直接去通州。


    可就在昨天晚上,蘇木他們卻得了個消息。


    原來,按照慣例,秀才們參加鄉試,地方官都會舉行一個“躍龍門”的歡送儀式,送些盤纏,預祝本地士子高中舉人。


    這個規矩從洪武年間就開始實行了,到今天已經一百多年。


    可因為有很多往屆考生在落榜之後並沒有回老家,而是索性住在京城,一邊求學,一邊備考。所以,每到大比之年,地方官就會親自到京城統一給考生發錢、送行。


    今日的躍龍門儀式就設在朝陽們外。


    不但保定如此,北直隸的其他幾個府也一樣。


    碼頭上早早地就紮了好幾個彩紮龍門,各地的考生依照地域在龍門前匯合。


    沒辦法,蘇木他們也隻能在這裏等著。


    保定府的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過來,蘇木咳嗽了幾聲,索性趟在驢車上,閉目假寐。


    實在是太累了,剛過去的四天簡直就是地獄。


    自從那日吳小姐親自出麵指導自己的課業之後,蘇木也知道機會難得,再加上考期實在緊迫,更是不眠不休地複習。


    實際上,他就算是想睡覺,也沒有辦法。白天的時候,蘇木要聽吳小姐講課。到了晚上,睡了一整天的吳舉人醒過來了,就開始罵娘,這一罵,就是好幾個時辰,你根本就沒辦法入睡。


    不過,吳舉人的蘇醒之後,中氣也沒那麽足,聽他的語氣卻更多是自艾自怨,說他沒本事,將家業糟蹋個幹淨,讓家裏跟跟著吃苦。又說自己身體弱,就算有心振作,也是有心無力。


    如果他與蘇木對罵,蘇木自然不懼。可聽他說得淒涼,蘇木也不忍心在說什麽了。


    蘇木隻能又起床繼續複習功課,等到晨光微熹,這才上床胡亂迷瞪片刻。


    每日的睡眠時間加一起不超過五個小時,剩餘時間都是在讀書中度過的。


    到現在,蘇木雙目已經熬得赤紅,一閉上眼睛,全是漆黑發亮的漢字在眼前飛舞。


    右手也因為大量寫字疼得厲害,手指關節微一彎曲都要使出全身力氣。


    早晨離開家的時候,因為是去外地考試,小蝶也沒辦法送,就將蘇木這段日子所寫的草稿收攏在一起,在小天井裏點火燒了。足足有兩尺多厚,燒出的火苗將一個小院子照的通紅。


    蘇木倒是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寫了這麽多文章。


    不過,海量的習題作下來,蘇木感覺自己在論和策文上算是徹底過關了。這玩意兒也就那麽回事,關鍵還在八股文上麵。


    活著實在太累,剛躺下,蘇木就睡死過去。


    他又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置身於考場之中。


    隻不過,這次不是在高考考場,身邊的考生都是峨冠青衿的古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歡呼聲把他從睡夢中驚醒,瞪著血紅的眼睛看去,原來,保定府學的人過來給考生們送行了。


    蘇木苦笑著揉了揉眼睛:看來,今後的的噩夢除了現代社會的高考,還得加上古代科舉。


    對任何人而言,考試的記憶都不是那麽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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