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園林西苑,夜色低垂,萬籟俱寂。


    昆明池在月光中閃著粼粼波光。


    但在園林最偏僻的一個房間裏卻燈火通明,悶熱難耐,響起了蓬蓬的聲音。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著上身,不用地朝著一個沙袋上揮拳,身後站著一群肌肉虯結的武士。


    他結實的肌肉上滿是汗珠,晶瑩地亮著。


    燭光也好象被這一陣拳風震得搖曳不定。


    “太子殿下真刻苦啊,您已經打了二十拳了,先喝口茶潤潤嗓子。”一個中年太監叫了一聲,諂媚地將一杯茶水遞了上去。


    此人正是白天時那個劉大伴,而**上身的少年正是未來的正德皇帝,當年太子朱厚照。


    “不行,說好了每天練四十拳的,本宮金口玉言,說話得算話。”朱厚照生氣地說。


    打四十下沙包能練出什麽來,後世的拳擊手,誰每天不揮幾千拳,這話若是讓蘇木聽到,肯定會笑掉大牙。


    不過,人家朱厚照什麽身份,堂堂太子,如果也想凡夫俗子那樣練,也不象話。


    再加上他年紀小,又單純,於是,眾人都騙他說每天隻需打四十下沙袋就能練成一個高手,怕就怕太子爺用功過度,把身子傷了。


    真那樣,大家夥隻有去跳金水河了。


    偏偏朱厚照就信了,他不信也不成,每天隻需要做一點點練習,就能打遍北京無敵手,輕鬆愉快,何樂而不為。


    “太子爺,天氣熱,你出了這麽多汗,先補水,先補水?”中暑也不可不防。


    大約也是覺得渴了,朱厚照接過茶水喝了一小口,就要吐痰。


    “哎喲,太子殿下,別急,吐這裏。”劉大伴忙將一條手絹掏出來,接住太子帶血的口水。尖著嗓子罵道:“那姓蘇的書生實在可惡,得誅三族。”


    “誅什麽誅,如此高手,當是無雙國士,若是誅了,本宮又從什麽地方去尋敵手?再說,作為一個武者,流點血算什麽。”朱厚照大怒:“劉謹,你說什麽胡話?”


    見太子發怒,劉謹忙伸出手來,輕輕給了自己兩記耳光,道:“太子爺,奴才沒腦子,奴才亂說話,掃了您的興頭。”


    沒錯,這人就是正德初年一代權宦劉謹。


    “不過,蘇木的身法真的好厲害。怎麽說來,還真是翩翩乎如憑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舉手投足,瀟灑從容,這才是大高手的風範啊!”朱厚照感歎:“本宮以前聽人說,這行走江湖得小心四類人:僧、道、女人、書生。尤其是女人和書生,看起來好象弱不禁風,可沒有真本事,又憑什麽在江湖立足。今日,本宮總算見到做儒生打扮的高人了。”


    劉謹湊趣道:“那蘇……蘇高手可不是假扮的儒生,而是一個貨真價世的士子,有秀才功名的,太子爺你沒注意看他身上的穿戴嗎?”


    “啊,有功名的讀書人。這不是能文能武嗎,本宮在讀《新唐書》、《舊唐書》的時候,讀到婁師德從軍向西討伐,大破吐蕃一段,常常是熱血沸騰。想那婁師德本是文官,官至監察禦使,可帶兵打仗卻比純粹的武將還厲害。後來解除軍職之後,更是拜夏官侍郎判尚書事。次年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當真是上馬將,下馬相,文武全才。有唐一朝,這樣的人物更是數不勝數。怎麽到了我大明,卻是另外一種樣子。試問,當朝的宰輔們,又有誰懂得帶兵的。至於天下間的讀書人,更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一心隻知道讀死書,將來若是國家有事,他們又能做什麽?”


    未來的正德皇帝侃侃言道:“所以說,蘇木不但武藝高強,又是讀書人。這樣的人才還真是難得啊!”


    這就是一個刁鑽大膽的酸秀才,又懂得什麽武藝,隻不過太子爺你被我們騙了而已,劉謹腹誹,當然,他也不可能告訴太子實情。難不成,還能對他說,“太子爺,你的武藝其實低得一塌糊塗,別說真正的武人,隻怕連個胖大婦人也能輕易將你放倒。”


    做奴才的,隻需哄得主子高興就是了,其他得也無須多管。


    劉謹:“太子爺說得是,現在的文官就沒有個可用的。”


    文官不可用,隻需將這個觀念不斷灌輸下去,將來太子登基,自然要重用咱們這些做內侍的啦,哈哈!


    朱厚照又活動了一下筋骨:“算了,光是打沙袋也沒什麽意思,幹脆本宮再試試我那套地趟拳,你們你們,一起上吧!”


    說著,就朝眾侍衛勾了勾手指。


    “遵命!”眾侍衛齊齊一聲大喝,朝朱厚照撲來,一個個都是麵目猙獰,凶焰衝天。


    這樣的比試他們已經經曆過無數次,早已經總結出一整套工作經驗,無論是動作還是表情,都像足了全力以赴。


    朱厚照一聲大喝,順地一滾,一腿掃出。


    “撲通!”


    “撲通!”


    如同多米諾骨牌,幾條人影同時倒下,誇張地叫著,將屋中的兵器架子、花瓶、屏風什麽的撞得一塌糊塗。


    一招致敵,眾人同時跪下,抱拳大喝:“太子爺天威,我等服了!”


    更有心誌狠絕之輩偷偷咬破舌頭,將一口血吐了出來:“好強,當真是天下無敵啊!”


    朱厚照長聲大笑著真起來,從兵器架子上抽出寶劍,在空中一揮,看著外麵的月色:“月圓之時,紫禁之顛,一劍西來,天外飛仙。寂寞啊,真是寂寞,你們知道什麽叫無敵的寂寞嗎?”


    “好,太子爺真是英姿勃發啊!”劉謹快速地拍手鼓掌,繼續討好。


    神情暗淡下去,喃喃道:“蘇木,幸好有你,人生不能缺少目標啊,終有一天,我會戰勝你的。”


    劉謹:“太子爺乃是天下一等一聰明的人,又能吃苦,肯定能戰勝那個姓蘇的秀才。”


    “對此,本宮深信不疑。”朱厚照有點煩惱:“不過,這宮裏的武士已經沒有一人是我的對手,也沒資格教本宮武藝。若就這麽摸索下去,又如何是那蘇木的對手?”


    主憂臣辱,劉謹小心問:“太子爺,要不,老奴在去軍中尋幾個武藝高強的,充實宮禁,讓他們和太子你切磋武藝……”這話剛一說出口,他就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


    回頭一看,其他武士都是一臉的怒容。


    確實,大家不是打不過太子,實在是不敢下手啊。你劉公公要邀寵自己想辦法就是,怎麽反來奪我等好不容易同太子爺建立起來的情分,要去外麵再招人進來?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有了新人,太子爺還記得我們這些老侍衛嗎?


    再說,就算有新人進來,難不成還真要使真本事對太子拳打腳踢?


    好在朱厚照搖了搖頭:“不用招新侍衛入宮,就算招,這天底下還有誰的武藝比得上蘇木?”


    眾侍衛連聲附和:“太子說得是,我等的武藝已是一流,不敢自誇,天下間能勝得過我等的屈指可數。就連我等都是不是儲君的對手,其他人又有什麽資格來指點太子爺的武藝?”


    “決定了,我去向蘇木學武。”太子點點頭:“要打敗敵人,必先了解敵人。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什麽?”包括劉謹在內,所有人都驚叫出聲。


    劉謹忙道:“太子爺,我的太子爺啊,你隔上三五日出宮一次,倒是無妨。可天天跑到蘇秀才那裏去,若是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到時候,讓李東陽李相他們知道,卻免不了麻煩。”


    李東陽乃是當朝宰輔,在內閣三相中排名第三。


    “李東陽啊,不怕不怕,這人挺和氣的,不會管這種小事的。”朱厚照對李東陽頗有好感,也不害怕。


    “可若是讓謝遷謝相,和劉健劉相知道了呢?”


    劉健,內閣首輔,謝遷,內閣次輔。


    弘治一朝,內閣宰相的人數隻有三人,不像後麵幾朝,內閣閣臣多的時候達竟然的七人之巨。


    這三人也各有特色,李東陽以謀略著稱,劉健則有很強的判斷力,謝遷則辯才無礙。


    時人皆雲: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


    內閣三大學士自然而人成為太子的老師,負有教導儲君之職。


    如果太子偷跑出宮的事情被他們知道,免不了又是一場風波。


    太子:“劉大伴,這裏是西苑,又不是皇宮。再說,你們不說,父皇和閣老們又怎麽會知道?”


    西苑也就是後世的中南海,做為一座皇家園林,並不在皇宮之中,一般用作皇帝和太子避暑之用。


    朱厚照此刻正在這裏消夏,不用成天呆在弘治皇帝眼皮子下麵,比起往日更是放浪了許多。


    他看了眾人一眼:“事情就這麽決定了,明天就去找了蘇木,你們願意去也就罷了,不去也隨便。可若是走漏了消息,我身邊也不需要你們這種口風不嚴的東西。”


    太子麵容轉厲,畢竟是天煌貴胄,身上自然而然帶著上位者的氣勢:“劉伴,你呢?”


    劉謹這人最是沒有原則,隻想著如何討好太子,將來也好混一場大富貴。自從做了朱厚照的大伴之後,更是費盡心思討他歡心。見儲君興致昂然,如何肯掃他的興。


    不就是出共去玩嗎,沒什麽大不了的。太子也是一時對那蘇木好奇而已,過得幾天,新鮮勁過去了就好。


    就算被三個閣老知道,做為太子大伴,大不了吃一頓打。隻要死不了,儲君自然記得咱家的情意。


    依咱們家看來,大學士們不知道也就罷了,若是知道了,卻是最好不過。


    還有什麽比替太子受過更能邀寵的事兒?


    “去,當然去,老奴這就替太子爺安排明天出宮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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