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蘇瑞聲將自己的舊稿扔出來,蘇木有些微微尷尬,不過卻有一股怒氣騰起來,笑起來:“瑞聲,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我的,為兄謝了。”


    蘇木的一絲怒氣如何瞞得過蘇瑞聲,他湊到蘇木身邊,小聲耳語:“蘇木,其實,你文章寫得不錯,立意高明,很多地方讓人耳目一新,就連小弟也頗為嫉妒啊!這樣的文章,任何一個主考看了都會心中喜歡,隻可惜……”


    他故意一頓,以為蘇木會下意識地問:“隻可惜什麽。”


    但等了半天,隻看到蘇木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蘇瑞聲鬧了個沒趣。哼了一聲,接著道:“隻可惜你文字實在太差勁,一看就是基礎實在太差那種。你文章是好,隻這垃圾文字一粒耗子屎打壞一鍋湯。就這麽上考場,也是自取其辱。我缺你,還是多讀幾年書,好生將雕琢雕琢文字,再去考不遲。”


    他越說越得意:“至於我,嘿嘿,這次是必中的。”


    蘇瑞聲神色轉為神秘,“老實同你講,這次省學政下來主考保定府院試,這幾日,家父和府中的士紳們都全程陪同。學政大老爺的每一句都被牢牢地記在心中,仔細推敲。也合該是我的運氣,士紳們推敲了幾天,總算抓到了一些脈絡,也大約猜出學政的出題方向。哈哈,以有心算無心,恰如一場大戰,知己知彼此,又運籌周詳,我蘇瑞聲這次是必中的。到時候,咱們蘇家再出一個秀才,我蘇瑞聲的風光卻不是堂兄你所能企及的。”


    蘇木聽得心頭大震,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蘇瑞聲事先得了考題,聽到後麵,才明白,他是打了題目。


    這也是明朝科舉中地方大族的一種手段,無論是院試還是鄉試,上麵派下考官之後,地方的縉紳名流們都會作陪。


    有心的,自然要細心揣摩主考官的一言一行,看能不能從中抓到一絲蛛絲馬跡。


    比如宣德年間的河南鄉試,中央的學政官被派下去主持的時候,河南那群大族豪門們就蜂擁而上,好酒好肉接待,還陪考官四處遊山玩水。


    那主考官是個書呆子,不疑有他,樂得整日風花雪月。


    他這場考試的題目早就擬好,試帖詩一題用的是唐詩“巴山夜月漲秋池”一句。一日,喝醉了酒,看到庭院中的荷塘,心有所感,又經不住士紳們的恭維,隨口以這句詩意賦詩一首。


    於是,題目就這麽泄露出去,一考試,滿眼都是“漲秋池”三字。


    看來,蘇三老爺和士紳們用的也是同樣的手段。


    難怪那蘇瑞聲看起來如此自信。


    不過,這家夥既然猜出題目,隻怕是真的要上榜了,蘇木也是無奈。有什麽辦法呢,人家是三房的少爺,手頭資源多。這資源除了金錢,還有人脈和士林中的聲望,也不是自己能夠與之相比的。


    蘇瑞聲更是得意,繼續打擊著蘇木:“蘇木,是不是想要題目啊。想要你就說啊,看在都是蘇家一脈的份上,你若說得我高興了,沒準就會告訴你。不過,馬上就要開考,你就算是現在知道題目,也來不及準備了,哈哈,哈哈!”


    說到這裏,蘇瑞聲終於放聲大笑起來。


    蘇木心中冷笑,好個蘇瑞聲果然是得誌就猖狂,居然同我玩起了心理戰來。


    今日我若不反擊,還真要被人看扁了。


    還有,這次考試我蘇木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你蘇瑞聲也別想順風順水。要玩心理,你還嫩點,看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當下,蘇木也笑著將嘴巴湊到他的耳邊,咬牙笑道:“瑞聲啊,現在你父親也不過是猜了幾個題目而已,真進了考場,究竟考什麽誰說得清楚。別打錯了題,而新題你又不會作,那笑話才是真正地弄大了。還有啊!”


    他悠悠道:“還有啊,胡家貨棧的股份你退沒有,那可是一千多兩銀子啊,三房的老本可都要被你填進去了。隻怕三叔私底下沒少家法侍侯你吧,我的堂弟。三叔之所以沒有將你打得半死不活,估計是怕影響你的考試。依為兄看來,這場考試你若中了秀才,自然是一好百好,如果中不了,隻怕三叔要新帳舊帳一起算。堂弟,如果真那麽不幸,你又該如何麵對三叔的怒火?”


    據蘇木所知,胡百戶自從當了錦衣衛百戶之後,最近非常風光。保定千戶見他是牟指揮親點的人選,以為他有通天的手腕,對他也非常客氣。


    胡百戶如今是摩拳擦掌欲在這個位置上大幹一場,貨棧也不開了,也免得被人拿了把柄,耽誤前程,依靠明朝的規矩,軍職人員可是不能經商的。


    至於蘇家三房的股份,依胡順的惡劣性子,要讓他退錢,可能性不大。


    又因為沒有看貨棧,蘇家三房自然沒有分紅可拿,隻能捏著鼻子認了這一大筆損失。


    聽完蘇木這番話,蘇瑞聲臉色就變了。


    他上次惹下了那麽大一個禍,給家裏造成了巨大損失,父親早就心疼得咆哮了好幾日,差點將他打死,若不是有母親在旁邊攔著,又說馬上就是院試,如果打壞了,豈不誤了考試,隻怕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時間。


    至於大哥蘇瑞堂,更是在旁邊煽風點火,看他的目光中滿滿都是痛恨。人家是長子,又是嫡出,這家裏的錢可都是他的。


    如果自己這次考得不好,蘇瑞堂也不知道要弄出多少鬼來。


    父親也不會輕易饒了自己。


    想到這可怕的前景,蘇瑞聲一呆,麵色蒼白下來,手也顫個不停。


    心中一陣迷茫:題目真的猜對了嗎,我能中嗎,能中嗎?


    蘇木見到這種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心中一陣痛快。


    看蘇瑞聲現在的狀態,猜中題目還好,若猜錯了,隻怕前景不妙得很。


    蘇瑞聲眼睛裏全是怒火:“你笑什麽?”


    “我自笑我的,你若聽不得,自己走就是,偏偏要等在這裏聽我的笑聲,卻是奇怪了。”


    “你你你……”蘇瑞聲一跺腳,上了涼轎。


    一群人見他吃虧,都有些喪氣,有氣無力地走遠了。


    蘇木正在一整背上的考籃,瀟瀟灑灑地朝前行去。


    路上的人多起來,大清晨的,滿街都是喧鬧的人群,看穿戴,大多是去參家考試的士子和家人奴仆。


    更有賣早點的挑著挑子滿街叫賣,這個清晨是如此的熱鬧,同往日卻又不同。


    蘇木走不了幾步,就遇到一大群人,有人喊:“子喬,子喬,真是好運氣,在這裏碰到你,一起走吧!”


    定睛看去,正是補習班的兩個同窗,一個姓木一個姓孫。


    這兩個家夥蘇木是知道的,是趙縣人,家裏頗為豪富,書香門第,在地方上也是有名的縉紳,在保定城中也有產業,早在兩個月就進了城,一邊讀書一邊備考。


    這兩個家夥好好去考也罷,偏偏還帶了一大群仆人跟著,弄得聲勢浩大。


    三人聚在一起一邊走一邊說話,蘇木想起先前蘇瑞聲所說的話,忍不住小聲問:“木兄,孫兄,你們也是地方望族子弟,這次考官大人來保定,家中可有人前去應酬。”


    兩人都同時點頭,說族中的長者都同主考吃過幾次酒,做過兩個文會。


    蘇木又小聲說:“兩位兄台可不夠意思,我聽人說已經有人打出了本次考試的題目,你們也不提前說一聲。”


    兩人同時叫起天屈,都道猜題打題那是瞎貓抓耗子,根本就沒個準,在沒拿到題目之前,根本就當不得真。再說,這次大家猜什麽題目的都有,坊間有三十多個題目,鬼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與其在這上麵費心思,還不如把韶先生的題目好生作作。又何必反去在那種子虛烏有的題目上浪費時間,反把學業給耽擱了。


    再說,以我們的才學,用得著去打題嗎?


    兩人都是一臉的傲氣。


    蘇木心中深以為然,說了半天話,走得慢,他正要讓二人加快腳步,眼角的餘光卻看到有條纖細高挑的影子一閃而過,看身影好象是胡瑩。


    心髒不爭氣地一跳,猛地轉過身來,卻沒看到人,不覺一陣惆悵。


    又行得幾步,人影又閃。


    這次回頭看去,卻是小蝶。


    蘇木心中苦笑:原來是小蝶啊,先前卻是看錯人啦,難道我心中究竟是放不下那個大眼睛高個子的女子?


    就朝小蝶揮了揮手:“你怎麽來了,不是說好不來送嗎,回去吧!”


    “不,我沒來送裏,就是在屋中呆得煩悶了,出來走走。少爺你走你的,別管我。”依舊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


    木、孫兩書生同時小聲笑起來:“子喬的房中人很是不錯啊!”


    蘇木被同窗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轉頭大聲道:“回去吧小蝶,你若在跟,我壓力很大,考不好就不回來了!”


    小蝶大吃一驚,這才停下了腳步。


    木、孫二人又笑起來。


    走了一氣,就到了保定府貢院,這已經是蘇木第二次來這裏了,地頭也熟,很輕易地找到了其他清苑縣的考生,立在人群中等這點名。


    蘇瑞聲的狀態更差,好象有些冷的樣子,緊緊地裹著身上的衣裳,顯然是心理壓力很重,弄得蘇木都有點同情他了。


    院試的人比府試要多許多,等到所有的考生進場,天光已經大亮。


    第一場正式開始,等拿到題目紙,蘇木一看:會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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